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六十二章 新官
    蘇晚晚講出這三個字之初阮雪音是不信的。

    然後她想到此人與顧星朗相識於封亭關之戰當年,戰事尚未發生之前,後者尚是皇子。這個時間,很巧。【1】

    再然後她想到此人與最歡樓淵源,熟稔到有常年包下的房間;當初在鎖寧競庭歌月夜被慕容嶙帶走,他就站在那間房的窗邊看;後來也是在最歡樓,她與他商議救競庭歌,樓內幾個姑娘——詩扶曉山和晚晚都是顧星朗的暗線,還是他告訴的她。

    所以多年與家中不睦、父子不和竟是僞裝,上官朔和文綺謀局他根本全程參與其中?便如阿姌自幼被送往祁宮,他少小離家也是步驟?

    可競庭歌在詳述當日如何被上官宴於文綺家的圍牆外抓包時,分明說,此人亦不諳前塵事,故才面對面問文綺。

    但若彼時問答也是戲呢?競庭歌在牆外,上官宴是知道的。

    而她們都曾猜想,上官家三個兒女雖非一母所出,眼睛卻極似又不是上官朔的傳承,很有可能,他們的母親,是姐妹。

    競庭歌說在麓州一起生活時,也曾於某個深夜與他探討此題,對方沒否定這種可能。【2】

    算是高明的應對。

    那麼問題來了,去冬祁蔚邊境,上官妧對上官宴說的什麼。

    彼時顧星朗明確交代,聽完了,要詳細稟明。

    稟了麼?

    “稟了。”顧星朗仍望藻井花影,自阮雪音講出上官宴三字便沒作迴應,直到此時,“說上官妧告訴他,他的生母不姓姜,姓宇文,是文綺的親姐。所以文綺實乃他姨母,從不曾借昔年診病加害他母親更不算鳩佔鵲巢,如今人已過世,希望他能放下仇怨,專心致志振家族。”

    “就這樣?”

    “就這樣。”

    你信這是全部麼。上官妧大張旗鼓要與兄長說話,就爲了替文綺討一個原諒?儘管這樣一樁隱祕,確也值得澄清。

    顧星朗在阮雪音的沉默中辨出了意味,又半晌道:“蘇晚晚今番指上官宴,難說不是文綺遺命,有意造亂。而上官宴輾轉青川小半生營商,於國,大有用處,論與各行當三教九流的人交道,朝堂上一衆士大夫又或名門才俊,都不及他。”

    “可他現下任侍中,遊走於你和羣臣間作傳聲筒,雖乃要職,並未在這方面盡其用。”

    “馬上就要盡其用了。”

    阮雪音近來忙於張羅女課和帶孩子,又因他有意不談前朝事,於許多變動渾然不知。“是調了他任新職?”

    顧星朗坐起來,看着門框間搖晃的桃杏陰翳,“我設了個新司。鹽鐵司。”

    阮雪音怔了怔,“闢出來專事鹽鐵?”這兩項原歸戶部司。

    “嗯。”

    “那糧料、茶葉、絲織——

    “自還歸戶部司。”顧星朗轉臉笑看她,“想什麼呢。”

    當然必然。否則要生亂了。“讓他做長官麼?”

    “嗯。”

    “底下人,都用你去秋殿選出來的,寒門子弟?”

    顧星朗笑意愈濃,盯着她目光灼灼又似染桃杏陰翳,“我家小雪的玲瓏竅,盡皆長在夫君心上,能從無猜到有,從一猜到二。”

    這是要以鹽鐵司爲抓手,讓上官宴做頭鳥,割世家在朝中的盤根了。無論恩蔭還是舉薦,其源都在這些家族,要徹底重塑格局,必得另起爐竈,步步爲營。

    去夏天長節果然只是開盤菜。

    然信王謀逆與三國爭端纔剛過去不久,是否激進了些?“一直沒問過你,紀相請致仕的真正緣故。”當不因競庭歌效蔚,而因在韻水發生的一些事,是它們促使他開年後接連動作。

    “惢姬大人對世襲君制怎麼看,可有評斷?”他冷不防,以問對問。

    阮雪音未料及。而據實答爲大逆。才經了去冬,她不願說些虛實莫辨的空話惹他煩心。“沒怎麼說過。”

    顧星朗點頭,自站起又伸手拉她起,“女課那邊你須多盯着,破傳統立新規,引安身處世之思想變化,初衷好,卻也易讓別有用心的人鑽空子、作他用。”

    阮雪音應,道過幾日便要和淳風去瞧,又入裏間更衣,好說歹說方“婉拒”了顧星朗同往幫忙的“好意”。

    收拾畢,兩人出門,快抵門邊時她忽反應:“上官宴的任令已經下了?”

    是說要不要因蘇晚晚之言再斟酌、就此確定讓上官宴領此職。顧星朗看重他輾轉青川營商的經驗,多半會讓他出門走訪探查一些時弊、解決一些沉痾。而鹽鐵屬大政,關乎國家命脈。

    “不妨事。”顧星朗輕答,“且不論其言真僞——以可能的遠患阻切實的近憂,沒必要。我面前正下的這一盤,非他不能勝任。有些問題,”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

    上官宴新官就位在三日後,又三日顧星朗再下令,要其作爲鹽鐵使往各地查訪,即刻啓程。

    啓程前新司長官入宮看女兒,就在清晏亭。每隔半月探望一回,每回半個時辰,已是常例,距離上次其實還不到十日,但因他要出遠門,會許久見不到,今上特赦,臨行前見一見。

    “又不是一去不回,別離場面這樣聲勢,叫人看着心酸。”上官宴抱了孩子便不撒手,阮雪音在旁沒忍住道。

    按理稚兒認人更憑常日相處,照料她多的、總見着的,會視爲親人。但上官宴真似與這孩子有緣,每月只兩回,阿巖卻十分認得他,見了面燦笑比對着顧星朗更甚。

    或因競庭歌懷孕期間是此人全程悉心?

    阮雪音自知這類關聯荒謬,仍作結論。

    “她跟她孃親一樣,同我呆一處,自在。”上官宴低着頭逗哄,又和小娃娃勾手,真如父女,其樂融融。

    “此番出遠門,北至哪裏,會到蒼梧麼?”顧星朗收了上官宴在青川幾乎所有產業,自也包括蔚國的——卻畢竟跨國,她尚不知他們如何在操作,莫名覺得此番派他出門,也爲拾掇某些攤子。

    “他連這些都告訴你?”上官宴擡頭挑眉詫且笑,旋即辨出阮雪音神情,“你猜的。”便嘖嘖搖頭,“留這麼聰明的女人在枕邊,大多數男人要睡不着覺的。好在你歸他陣營,他也不是大多數男人。”

    那便是會到蒼梧。阮雪音想了想,回身喚雲璽找畫師來。

    一炷香後阿巖小小人兒坐在亭中石桌上,周遭軟墊累疊供她倚靠。上官宴還嫌畫面不夠美,折了支晚櫻放在其中一隻墊上,挨近孩子臉蛋,不忘嘟噥:“把我也畫進去多好。”

    “你此番過去,能讓她直接見本尊,還要什麼畫像?”

    宮人婢子們都遠,兩人低聲交談足隔絕畫師的耳。

    “她住在蔚宮。你又知道我能見到。”

    “難說到時候沒有搬出宮。”據說那頭已爲春試鬧過一輪,阮雪音若有所思,“就算還在宮裏,以你的本事,相見總有辦法。還是要我先知會她一聲,說你將至?”

    上官宴偏頭瞧她,“對啊,阿巖的畫像分明可以粉鳥傳送,何必交給我送?”

    “當然是爲穩妥計。”慕容峋多久找一次競庭歌,她不清楚,萬一粉鳥到時正撞上,一張娃娃繪像惹猜疑;而此刻繪好,交給其父,最是順理成章。

    上官宴撇嘴嗔:“還以爲你誓要牽她與我的紅線,生造機會讓我們見面。”

    阮雪音也偏頭瞧他一臉“自求多福”,稍思忖道:

    “蘇晚晚說昔年找到她的是你,爲她和文綺牽上線的也是你。我是不信的,他也不信。你怎麼說?”

    上官宴尚在心內徘徊兒女情長,聞言眨眼,“現如今問話這般不講究了?”

    “明人不說暗話。且以咱們幾個交情,斡旋試探什麼的,大可省略。”

    上官宴甚刮目,“雪兒也曉得論交情了。”然後直視她眼睛無分毫閃避,“不是我。”

    下一日上官宴整裝出發,臨行前入宮來拜,顧星朗親往正安門送。春將暮,梧桐淬綠成蔭,南風徐送暖意,叫人想起許多年前兩人祁南初識。

    也是這樣的春日,不打不相識。

    “時間緊,擔子重,做好籌劃,方得事成而歸。”

    “君上獅子大開口,一趟要辦這許多大事,微臣只能勉力——”

    “新官上任三把火。鹽鐵司的前程,上官家的前程,你賺了。且任命時便說過,長官之職,除卻鹽鐵分內——”

    “還有主君交辦的其他事項。”上官宴快聲接,一揖,“臣定竭盡全力,不負君上重託。”

    【1】354洞天之城

    【2】633吹夢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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