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七百七十四章 羣芳
    阮雪音心知顧星朗許她發動舉國世家女共事,不止爲支持女課宏願。

    若那更外圍排布真是一場關於“公天下”的陰謀,或者陽謀,弄清有哪些人,很要緊。

    此爲他口中“摸清局面”之義。

    現下深入參與進來的貴女們,其族該都在被懷疑之列:國都紀柴薛、穎城崔家、臨金郭家、鶴州肖家。

    他從未對她交代或要求過什麼,但阮雪音萬分清楚,自己有察探之職。

    下一日,造辦司,紗幔重疊雲霞蔚。

    上回合穿梭於豔紅垂落的綾羅間還是同紀晚苓,前年,爲淳風選嫁衣。

    此時阮雪音走在最前,幾個姑娘挑手撫緞先後跟,都有偏愛,一人擇一匹,頃刻選出六七匹供珮夫人定奪。

    既是中宮華服又是大婚服,那匹匹正紅間也便金線刺繡珠玉沉綴,直將阮雪音看得眼花。

    柴一瑤伴淳風在軍營,今日被徵用的自是柴英。此女話多,挑緞時便一路點評,這會兒見珮夫人抉擇不出,又一一分析,頭頭是道。

    “崔怡你說呢?”阮雪音聽罷笑問。

    永安侯府家的嫡小姐一笑,指自己所挑那匹:“妾不改初衷。都爲正紅,這匹繡紋疏闊、綴珠零星,華麗不足卻清貴幽雅,配以上佳剪裁,最襯夫人仙容。反倒過分精巧、花樣繁複的,”便看柴英那匹,

    “會掩夫人氣韻,以至於俗,不適合您,比較適合阿英自己。”

    都出身名門又共事有月,衆人相熟,知是打趣,或抿嘴或笑出聲。

    阮雪音也笑,對柴英道:“那這匹贈你了。”

    柴英連呼不敢。

    “她還小,怕要等阿瑤出閣才議婚呢!”

    “阿瑤從戎了,若一切順利,明年或隨淳風殿下戍邊,聽說驃騎將軍府發着愁,只怕掌上明珠的婚事要就此耽擱了呢。”

    “要我說,多慮了。這女軍營領銜的是淳風殿下,君上都不愁,可見戍邊與成婚不衝突。”衆人各抒己見,此時開口的是薛如寄,薛戰之妹,雖爲庶出,母女兩個皆會做人,在府中地位不低,其人更是詩書禮儀、琴棋書畫樣樣有涉,乃女課衆師中翹楚。

    她說完方反應阮雪音這個公主殿下的親嫂嫂在場,忙一福:“妾妄揣聖意、口無遮攔了。夫人恕罪。”

    阮雪音微笑:“十步之內爲家事,皇室亦然。女子們湊一處喜議論這些,與聖意無涉。且你揣度不錯,公主雖戎甲加身,婚事不可偏廢,縱偏廢,”她似認真似玩笑,

    “也是她一個人的事。柴一瑤該怎樣,仍怎樣。”

    “曾聽聞驃騎將軍府與相府有結親意思——”

    說話者是肖曖。雖有肖子懷與其幾位子侄在朝爲官,肖家其實世居鶴州,去歲天長節變局之後沒有遷徙。故而肖曖來霽都之前一直遠在東部,對許多情形不瞭解、也就更易發問。

    說的自然是柴一瑤和紀齊。

    阮雪音覺得郭寶心看了肖曖一眼。

    不是錯覺,因爲後者沒再往下說。

    紀桓致仕,紀氏前途未卜,相府的門楣與驃騎將軍府是否還匹配,沒人敢論。

    空氣靜了少頃,阮雪音不接茬,領着姑娘們又去瞧冠冕,同行間不忘誇崔怡於刺繡上造詣高。

    “雖隔城池,我在霽都亦有耳聞,”薛如寄笑附和,“梅周崔大小姐,哦,如今該稱穎城崔大小姐,繡藝無雙,每年所創繡樣,引滿城效仿。”

    崔怡自謙,阮雪音順嘴請她爲芳藹郡主描一套花樣子,下月生辰用。“造辦司拿來那些,全無新意,原來高手在宮外。有勞了。”

    當晚顧星朗回折雪殿,進門便贊阮雪音守約,晚膳前果然來了造辦司的人量尺寸,“看來禮服諸項都定好了。”

    阮雪音嗯一聲,“我瞧你身形與從前無異,偏要隔三差五量,也不知是什麼道理。”

    今日領羣芳走了好幾處地方,且商議且定奪完成了不少事,她累得渾身痠痛蜷窗下,說話難免帶怨。

    “說你辦這些事少耐性,真沒冤你。”顧星朗走過去點她額頭,“新量的尺寸你可問過了?與前兩個月又不同。還照先前的裁衣,要誤大事。”

    阮雪音掀眼皮打量面前佳公子,思忖不僅看着沒變化,常日裏摸着也沒變化啊,怎就尺寸不同了?

    顧星朗觀她神情已明白七分,躬身湊近,“你沒好好摸。我近來練得勤,比從前又見進益。”

    便伸手臂讓她檢視。

    大臂是比從前粗了,也更硬韌,阮雪音欲捏捏不動,頗驚歎:“近來爲何勤練?”

    “你都習舞了,我自不能懈怠。”聲漸低,“冊封禮當夜花好月圓紅燭燃,須得盡興。”

    阮雪音哭笑不得,心知懷孕生產以來確苦了他,不再推諉,只戳那硬如石的大臂,“還有兩個月,要你這樣猴急。”

    顧星朗趁勢往她身上賴,“急啊,想你搬去承澤殿,以後再不用日日縱穿御花園。”

    阮雪音稍怔,放眼望整間寢殿。

    高闊如昔,白楓木櫃架並淺湖紗幔依舊是冷清底色。

    底色之上卻已豐盛熱鬧,因顧星朗半座挽瀾殿用度的填充。

    有意無意,他帶進來的物件都具暖色,無聲調和冷清;如今又添稚子以至於奶香盈室,更叫此間換新天。

    “住了三年多,突然要搬,有些捨不得。”

    愈發會直抒胸臆了。顧星朗欣慰,笑攏她肩側垂落的青絲,“捨不得就對了。只是搬遷,並非作別,這屋子,”

    他亦放眼瞧,是顧星朗和阮雪音的家。唔,以及顧允臻小姐的。”

    阮雪音撲哧:“挽瀾殿和承澤殿不是?”

    自然也是。卻更該叫帝后居所,與家之一字其實有差。

    阮雪音清楚得很,反問只爲打趣。顧星朗卻凝三分認真,“我希望也是。”

    凡相伴處,皆爲家,不因身份、局面改變。她想他是這個意思。

    而世間最金貴的話一旦說出來總顯得不夠金貴,所以他只說這五字。

    確定她全明白。

    “嗯。”阮雪音自明白。

    “只搬日常用度,這裏一應佈置仍保持現狀,每日宮人打理,隨時想過來住,隨時來。”

    阮雪音失笑:“這就安排好了。”

    “我跟你一樣捨不得。”

    這殿宇默然見證了他們的許多時刻。

    長久以來是抽離於錦繡囚籠外的桃花源。

    作別它恰似作別一段歲月。

    儘管顧星朗盡力在將這種感覺弱化:並非作別,隨時可歸。

    “那我要隔幾日就回來住。”

    “好。”

    “五日一住。”

    “好。”

    “三日一住。”

    “好。”

    都知是傻話,兩人說到最後扭作一團笑不停,也不知哪裏好笑。總算平復了,阮雪音想及正事,道:

    “今日理事,全程帶着隊伍。柴、薛、崔、郭、肖。”

    不言姑娘們名字而直點姓氏,算是開門見山。

    而顧星朗從未交代過半句,不接話,依舊笑看她。

    “柴一瑤常打交道,將門女,率性爽利,今雖沒來,已很瞭解。柴英性子要軟些,大概也因年紀小,一派爛漫,兼具淳風和白國女君某些特質。”論事時她一向客觀,提及段惜潤全無心緒語氣變化,

    “薛如寄,閨秀典範,才藝高八斗,是第二位瑜夫人,但更玲瓏,以至於我常覺得她哪怕說錯話也是故意說錯。”今日就像。

    “崔怡,溫柔嫺靜,沒什麼機心,便有也是後院機巧,素日裏用心也都在小女兒技藝上。”談吐、處事之道樣樣暴露一人基底,若非極高明的僞裝術,很難不被覺察——應該說哪怕有極高明的僞裝術,也經不起細枝末節的盯察。

    “郭寶心,是個有心人,至少相比柴英、崔怡之類,更會藏匿,謹慎寡言。瑜夫人在時,常隨其左右幫手,涉詩書禮儀講學較多。”

    “肖曖,聰明臉,卻是個直腸子。”

    顧星朗始終含笑。

    待她徹底停下又等了會兒,確定是說完了,方道:“皇后這是在爲朕選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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