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八十一章 共此時
    當晚兩人在清涼殿纏磨到近子時。

    “若真生過變,有過其他的煽動——怎樣煽動,當時有效,過後卻無人敢提?”

    對話並未因“降溫”終止,幾乎是纏磨的同時斷續進行,阮雪音到後來神思已不清明,被吻得輕重不勻地喘,攥着他前襟含含糊糊道:

    “你懷疑是這個?以公天下之義,許諾將士們一個更好世代、更佳前程,從而煽動兵變?”

    太大膽的猜測。

    意味着所有默契與深謀,其謀者已經不止於拿它作大旗,更身體力行在謀取芸芸大衆的“歸心”了。

    彼之歸心,此之反心。

    下一日阮雪音起大早至靈華殿堵淳風,屏退四下,交出去一件任務。

    去歲信王謀逆,禁軍穩到了最後,但她一度懷疑柴一諾所領射聲營與薛戰所領屯騎營內部有變、只待時機,並在顧星朗回來後的當晚,在她療傷的大帳裏,明確提醒過他。【1】

    但當時她的思路是,此二營主將皆不在,其副手有可能被信王拉攏,引至叛變。

    昨晚與顧星朗某程度上攤開了疑竇,諸多世家皆有疑,包括薛與柴,那麼禁軍彼時進退,就可另作解釋。

    因她提醒,此後數月至今,顧星朗一直在探查四營。

    卻無收穫,連他不在期間的流言都僅限於“主君或已崩於白國”。

    叫營中兵士當面講出這句,也費了許多功夫,因爲大逆。

    淳風得阮雪音交任務,並不清楚更深層緣故,只答應借女軍營與禁軍營如今往來之便,繼續打探去冬傳言隱祕——自是因借調教頭而生往來,一晃小半年,四營兵士們對這女子營地的存在也少了些獵奇取笑之心。

    “那幾日紀齊都在屯騎營中,應該曉得。”淳風沉吟,“現在想來,我帶沈疾去相府療傷那夜,他從屋裏出來時心事重重。”【2】

    晨曦漫在顧淳風臉上,日日練兵的堅毅和漸存丘壑的深靜會在這樣的談話中露出來。阮雪音靜待她憶。

    “自因彼時家中動盪,以及軍中騷動,但兩者都已持續了好幾日,照理不至愁得那樣。反而比較像嫂嫂此刻言,”她蹙着眉,“是另有緣故。”

    奈何紀齊早已北上。

    就算仍在,同樣的問不出吧。

    而時已七月,競庭歌卻未依計劃北上,沒去極北寒地。

    一因慕容峋忽想起自己從前造訪都是秋冬,夜長晝短,神光在黑暗中不絕如縷;如今卻是盛夏,寒地長時間白晝,很可能瞧不見。

    二因,也是主要原因,御史臺奏呈了一份彈劾書,直指東陵蘭家以權謀私、產販私鹽、官私混銷,重損國政。

    隨附彈劾書上表的還有一摞證據,零星口供和票據,早朝時當着滿朝文武遞出,已交御史臺和刑部司共理。

    這樣的大案,舉凡出現,人人自危——真案子還是假由頭,漫漫史載中因這種事受牽連、被波及以至於大廈傾的例子,不勝枚舉。

    君上的態度是唯一判斷準繩。

    慕容峋的態度是:現有證據都粗糙,各項指控都須再核,望兩司精誠協作,力求公允。

    御史臺的最高長官是陸現,而刑部司長官經過早先支持競庭歌列會試一役,已被斷定爲靖海侯的枝蔓。

    霍氏是否救援蘭家,值得觀瞻。

    而六月時上官宴給的帳冊,那本慕容峋依照其上內容暗中在查實的最有力證據,還捏在競庭歌手裏。

    深根之家皆有暗謀之疑,暫排除陸氏之後又逢蘭氏被上官宴捅出來,她當然要藉此機會再探虛實。

    這日慕容峋來靜水塢,競庭歌正垂杆釣魚。

    宛空湖中真有肥魚。

    原本沒有,是她住下後,有事沒事總愛垂釣,他就偷偷安排了在這片水域養魚——第一年夜深人靜時親自帶人行動,以至於第三年夏她真從湖裏釣出一條大魚——他不在現場,在御徖殿聽的奏報,興沖沖跑去靜水塢邀功,卻對上競庭歌一臉怒容:

    “怎麼有魚啊!咬着我的線直往下拽,險些把我都拽進湖裏,總算拉上來了,好傢伙,這麼大!”

    那年她將滿二十,同年初春阮雪音剛去霽都。那魚就在旁側木桶裏,她只怕他沒看見,一邊說,兩手比劃尺寸。

    慕容峋陷在這份也許只他見過的可親可愛裏,傻笑好半晌,方道:“湖裏怎會沒有魚。你三天兩頭垂根杆子,不就爲釣魚?喫驚哪門子。”

    “君上,陛下,臣可是垂杆子兩年沒釣上過哪怕一隻小蝦米!突然來這麼一位,”她指着那木桶,桶也是整個靜水塢能找到的最大,而忽反應:

    “從前沒有吧,你後養的吧!”

    兩人聲都大,繡巒和奉漪站在遠處忍不住笑。

    競庭歌方收斂,不再糾纏,自此開始了湖邊靜坐思索還能餵魚釣魚的日子。

    不得不說,比枯坐有趣,儘管她早就習慣了無趣,本身也是個無趣之人。

    “有斬獲麼?”

    又三年過去,又是一年盛夏魚肥時,慕容峋走到大石邊看旁側木桶。

    還空着,水波深靜。

    “噓。”競庭歌氣聲,“快來了。”

    慕容峋便一掀衣襬旁側坐下,笑吟吟等她顯身手。

    那紅彤彤龍魚就在兩刻後躍水而出,隨競庭歌起身揚手臂搖着尾與鰭跌到岸上,血紅的,陽光下奪目。

    競庭歌蹲下一把拾起放桶裏,魚兒悠遊,分毫不慌。

    慕容峋在這頭看她蹲着看魚,半晌不動,也過去蹲下同看。

    “你放我放?”許久,競庭歌擡頭問。

    釣上來魚從不爲喫,沒喫過,總是放回去。慕容峋很習慣,單手將魚撈起,順湖沿溫柔鬆開。

    肥魚落水,聲頗沉鬱,競庭歌盯着旋開的深漪發了會兒呆。

    是個少見的盛夏多雲天。

    日光雖不烈,室外待久了仍有曝曬感。慕容峋吩咐拿傘蓋過來遮擋,奉漪笑言先生再怎麼曬也不黑,以至於她們漸丟了晴天撐傘的習慣。

    “再不易黑,曬多了總不好。”慕容峋於這些細節上講究,主要是對競庭歌,待宮人將傘蓋擡來親自定了落處,又親手將其固定,正罩在她頭頂遮得嚴嚴實實。

    “也不知這般折騰,有無必要。”都妥當,衆人退,慕容峋沉聲。

    “自然必要。無論如何蘭家所行都該處置,現下咱們攪渾水、推遲處置,不過爲多釣幾條魚。”

    “釣得來麼?”慕容峋問出長久疑惑,“其實我對所謂世家之謀,沒有完全想通。他們,真會聯手,爲了所謂的,新制?”

    競庭歌的猜測,曾在城北小院中探上官宴口風時講過。“他們該都順勢而爲,所以咱們從無察覺。”

    若非阮雪音在祁宮突然發問,若非顧星朗在韻水不知發現了什麼而對慕容峋透露,若非紀桓在邊境明確告訴自己——“公天下”這面可真可假的旗,這把過分鋒利又狡猾的刃,她想不到。

    王朝之下,很難突破既有思路侷限。

    “一直以來種種被動,皆因對方在暗,從前以爲只是藥園四姝最多加一個夏杳嫋,如今又添各國世家,棋盤愈大。我得知道都有誰。顧星朗也想知道都有誰。但他真是沉得住氣,上官宴回去有半個月了,必呈遞了一些把柄。他卻毫無動作,試都不試。”

    “天長節吧。”慕容峋十足平靜,“以及九月阮雪音封后。祁國這半年,接連都是喜事,他啊,準是算計累了,想歇會兒。”

    這話說的,彷彿與顧星朗兄弟情深、理解萬歲。而顧星朗哪裏是會算累的人呢?競庭歌頗無語,因天長節三字又想及昨日阿巖生辰。

    她其實制了一盞神燈,在白國學的,想放入遠空爲女兒祈福,又覺慕容峋知道芳藹郡主在祁宮爲質、就出生在這日,惟恐露馬腳——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心虛者自虛,旁邊的人只要不往那處想,根本關聯不上。

    但謹慎些總好吧。她便忍住沒放,打算今夜放,無論如何不會被揣測了;又想起隨段惜潤民間走訪時聽百姓們叨叨,爲孩子祈福,最好父母親一起。

    鬼使神差問慕容峋:

    “你今晚有空麼?”

    她從不發這種邀約:有空麼,還是晚上。慕容峋心下一動,確定沒聽錯,重點頭。

    競庭歌問完也覺曖昧,咳嗽道:“一起放個燈吧。白國神燈。聽女君說,”臨場扯謊這是她最弱的一次,好歹沒真卡住,

    “有助國運。”

    【1】727閨中夜話

    【2】725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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