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八十四章 赴白首
    是夜池水化漣漪,聲震幽泉。

    阮雪音不記得花燭熄沒熄,只記得水漸涼,又被他抱回寢殿,起坐之間,雲積雨覆。

    下一日天光灌滿室,阮雪音睜眼,入目緊實胸膛,幾處牙印斑駁,是她傑作。

    顧星朗沒醒,兩條長臂將她錮着,睡顏含笑,盡是饜足。

    一憋數百日,其間緩解都是治標不治本,總算徹夜還債,阮雪音也覺重擔卸。

    遂凝了會兒他的臉,輕拿開兩條手臂起身,出帷帳之瞬被再次從後抱住。

    昨夜便是這樣入虎口,今晨重複,像一段應和。

    “想讓你再睡會兒的。”她道。

    “睡好了。特別好。”顧星朗把頭枕她肩上,笑盈於面,仍閉着眼,“是不是特別好?”

    再好也累忘了。身上酸沉,阮雪音反手掐他窄腰,又痛又癢激得顧星朗一個發力,險些雙雙滾回臥榻深處。

    雲璽的聲音便在這時候傳進來,問君上、殿下是否醒了。

    得到應答,宮人們魚貫入,手捧盆鉢盤盞一應晨起用度,侍奉兩位主上梳洗。

    花燭燃到破曉方熄,是因燒盡而非其他緣故,十分圓滿。

    兩人坐在外間廳中用早膳,聽着回稟,都鬆一口氣。

    其時已近正午,更該叫午膳。幾名宮人忙前忙後一再往寢殿去,阮雪音怪道:“哪裏不妥麼?要這麼些人收拾。”

    雲璽一咳,湊近答:“從寢殿到後面湯池的地面皆鋪松木板,浸不得水,剛有人發現那一路都溼答答的,忙着擦淨烘乾呢。”

    阮雪音初時沒想明白,見顧星朗嘴裏嚼着食物還繃不住笑,霎時懂,桌下擡腳往他身上踢。

    堂堂中宮,剛住進來便被合殿看了笑話,還如何服衆!狐媚主君的名聲,這下是證據確鑿,坐得實實的了!

    越想越不堪,阮雪音羞於見人,後半日干脆不出門。正好初入承澤殿,須熟悉地方,近三日都是大赦休沐,顧星朗也能陪她轉悠。

    哪哪都是大修大改過的。月洞的門與窗,金碧輝煌內外牆,尤其湯池——從前沒有,年初開鑿——便是阮雪音生產完留夕嶺休養,顧星朗先回宮做的安排。

    因是驚喜,算大婚禮物,他嚴令閉門修繕,少生動靜。承澤殿距挽瀾殿最近,卻也隔着花木扶疏,阮雪音回宮後忙着養孩子,日常都在北邊折雪殿,或往太樂署練舞,或出宮爲女課辦差,總歸不經過,加上主君有意瞞,竟是全不知情。

    因昨夜盡其用,顧星朗對湯池尤滿意,牽着阮雪音各處觀摩,不忘耳語她舞練得好、比從前更柔韌,“且真的與生朝朝前無異啊,好像還更——”

    才鬧了難堪,阮雪音聽不得他講這些風流話,拿眼狠剜,又甩開他手,兀自探索新居。走上西北角一座兩層高的亭臺,整座中宮殿盡收眼底,她眺了會兒方道:

    “這便是定惠皇后、你母后的住處了。”

    顧星朗一腔春意被這句折了功,沒法兒繼續不正經,神色稍正:“嗯。”

    “我實在,”阮雪音笑笑,“不像皇后吧。先皇后若有知,不曉得會否責怪。”

    此話頗多調侃,並非患得失更不是自菲薄。顧星朗聽得懂,回頭瞧她——其實已比從前像多了,卻終究與淳月晚苓不同——清豔在皮,清逸在骨,他喜歡的樣子。

    “你戴着這個,”遂伸手去撫玉頸上那枚渾白蓮蓬,“母后便知是我心愛之人,便不會再認旁人做兒媳,只認你作皇后。”

    亭臺正挨着一棵高大桂花樹,九月初正花期,馨香撲面,阮雪音深吸一口,轉頭看他。

    顧星朗離開蓮蓬墜,依舊朝她伸着手,微笑着,卻無比鄭重:“那麼,餘生多指教,皇后殿下。”

    阮雪音也微笑,五指纖纖搭上去,嵌入他指縫,扣住,“君心我心,白首相赴。”

    當朝祁天子立後,霽都之喜三日不絕。同時蔚國都城蒼梧迎來例行三年一次實則經常“不循例”的會試,舉國士子入都城。

    淡浮院內初秋意,龍爪槐仍茂,碧荷見頹。

    世家盤根,恩蔭舉薦滿朝堂,會試雖爲國政,素來不受重視,因着今年多次朝議、又有競先生入闈,才無端顯出些陣仗來。

    女孩子們居國都不到半年,日日閉門唸書,難得趕上城中熱鬧,又與來日前程相關——誠如老師言,早晚她們也能科考入仕,所謂前程——近來個個心不靜,只盼着出門瞧一瞧舉國趕考的盛況。

    競庭歌忙着苦讀,沒功夫安排,說了好幾遍過兩日要去貢院交名帖,屆時帶上她們。

    女孩子們方消停,又打起屋內那些禮物的主意。

    八月下旬便開始陸續送進來,沒有大禮,以競庭歌經年伴君的見識,都很寒酸。

    ——寒門備禮,自然寒酸。其中緣由,競庭歌在連收五日薄禮之後探得了:

    她此番憑主君賞識、羣臣舉薦得列會試,眼看是真要入仕,大展宏圖了。既如此,上至國君下至考官必不會爲難她,直接將試題透露甚至交付,亦未可知。

    寒門子弟也分三六九等雲與泥,自然便有人聽信傳言,存了心打點,以從競先生這裏獲得些“指點”。

    實在可笑。競庭歌初聞只覺滑稽,兩瞬之後冷臉,全然反應——此次赴考,起周折是必然,自己甚至在數月前同陸現交易時就說過,只是要一個機會。

    也便默認了朝中任何人在其他節點上使絆子。

    歸根到底,偌大的蔚廷除了慕容峋,又有誰真願接納她以同僚身份共立含章殿呢?

    會試尚未開始,已有人鋪設如此輿論,叫她哪怕高中,也不是憑藉真本事,也便叫女子科考入仕本身,成爲笑話。

    而泄題二字可大可小,真鬧起來,好容易成行的會試都可能延遲甚至取消。

    “都有誰送禮,名字點好,拿給我看。”

    今日初六,距離會試還有三日,競庭歌估摸禮物收得差不多,恰見孩子們圍着轉,乾脆予任務。

    孩子們喜領命,幾人配合,很快整理出名冊,總共三十六位,遞到老師面前。

    時辰尚早,天光正盛,這會兒出門,中午前事可辦妥。

    女孩子們聽聞是要去送信,興高采烈,各領了師命離開,出淡浮院大門立時作鳥獸散。

    敏姑姑發現時屋內只剩競庭歌一人,慌道孩子們就這樣出去恐出問題,便要跟。競庭歌笑笑:“去瞧城中熱鬧罷了。自有暗衛相護,姑姑不必憂心。”

    女孩子們果然在午飯前歸來,信皆送出,不辱使命。午後競庭歌便收拾了往蓬萊客棧,一襲紫裙秋光中招展,晃花了客棧中三十六位士子的眼。

    不止三十六位,一眼望去近五十。而蓬萊客棧房間衆多、價錢公道,是入國都趕考的許多士子們首選。

    近傍晚,慕容峋在御徖殿面臣工,聽禮部司、吏部司長官稟會試相關籌備。

    諫議大夫孫伏袈至,開口言城中盛傳競庭歌知曉今年試題,送禮巴結者衆,當事人卻不知避嫌,收禮便罷了,今日竟往蓬萊客棧與趕考士子們“以文會友”,惹得更多人風聞皆至,只怕漏了“提點”。

    “競先生無官銜,本輪不到臣來議論。但大試在即,卻生考題泄露的議論,競先生近日舉動,該責;會試的題目,也須再商榷。”

    會試題目連慕容峋都才收到,這會兒就在面前桌案上,還沒翻開。

    因競庭歌要用功且搬出了宮,兩人許久未見了;城中傳言他約莫聽說,以爲只是些針對女子參科考的閒話,原沒在意,不想卻在考前三日鬧起來。

    兩司長官相覷,待要請罪解釋,慕容峋將那冊寫了考題的奏本拿起:

    “二卿纔將題目遞上來,朕未曾翻閱,尚不知曉。足證清白吧。”

    傳言稱“上至國君下至考官”都可能對競庭歌泄題,他靜水塢藏嬌是舉國皆知的,嫌疑最大。

    下頭三人皆跪稱不敢。

    慕容峋又道這麼大的事,關乎朝廷聲譽,不可不在會試之前釐清,急召要員們進宮廷議。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