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九十四章 執魘
    這一夜阮雪音睡得很不好。

    從前她也常睡不好,翻騰得厲害,長居祁宮之後,與顧星朗夜夜同寢之後,景況漸不同,以至於她漸忘了自己還有那長達十幾年的多夢光景。

    便是那年從蓬溪山回宮的初雪夜,奉命往挽瀾殿之前,她還做了個夢,是自己出生時畫面,雪聲轟隆,她只以爲是日有所思。【1】

    那枝結香,如今已盆中成樹、花開同心,亦是那時候帶回的。

    前塵往事,當時不覺,置於今朝,全如應驗。

    想多了吧。她和顧星朗分明被拉進了一個謊言重重的巨大陰謀,以至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但有關明夫人。

    那句長久靜默後的“她瘋了”,實如鐘磬,在這個雨夜持續敲在心上。

    敲在浮着蘭香時斷時續的夢裏。

    直至天明。

    立冬以後顧星朗將早朝改爲了三日一回,施行至歲末。這天晨間他也便沒急着起,睜眼盯了會兒帳頂重工精繡的飛鳳,轉頭,發現阮雪音也盯着帳頂。

    “沒睡好。”他出聲問,剛醒的嗓子拖着啞。

    阮雪音嚇一跳,回神轉頭,看他樣子,也像是沒睡好。

    昨夜聊到最後氣氛闌珊。

    而在這個沒有朝會的早上,都倦怠不想起的兩人,倒適合做些什麼來彌合若有似無的談話缺口。

    阮雪音看着他漸深的眸子,讀出意圖,沒反對。

    觸碰纏繞,她仰起脖頸迎他深入。嚶嚀被鎖在重重紗幔裏,忽被一串輕快紮實的腳步聲踏破。

    “祖宗——郡主——使不得——殿下!”

    然後是雲璽由氣聲而漸大最後幾乎喊出來的攔阻。

    晚了。

    魚水方交融,剛入銷魂刻,紗簾被一雙小手鑽啊鑽終於鑽出縫隙,亮晶晶兩隻眼眨巴着往裏瞧,錦被頭裏,兩顆腦袋正神色極叵測也瞧着那小人兒。

    好在天冷。

    除了腦袋全在錦被之下。

    但云璽還是在追上來之瞬瞧見了那兩顆腦袋的位置,及其所蘊含的姿勢,登時魂飛魄散,抱起阿巖便往外退,“君上恕罪!奴婢這就帶郡主出去!”

    那門關得也比素日響,直叫阮雪音徹底清醒,眼神也清明瞭些,好半刻推他,“起來罷?”

    顧星朗可沒清明,神思清明瞭身上也不行,稍動了動,慍道:“怎麼起?都這樣了!”

    一夜雨歇,終迎來今年十一月難得的晴日。日上三竿,牀帳方掀,闊大寢殿裏響起顧星朗的迴音:

    “書信競庭歌的時候說一聲,她這女兒像極了她,盡壞我好事!”

    阮雪音瞧着那人穿戴整齊又分明饜足的表情,頗覺無語,“我可不敢說。會被她反咬一口,罵我們教壞小孩。”

    “又沒看到。”顧星朗下意識接,旋即反應:“誰讓你詳說了?她不知爲何事,如何反咬。”

    折騰到這時候居然還要賴這裏說這些荒唐話。

    阮雪音餓得頭重腳輕,懶理他,快步出去。

    顧星朗出去時正碰上雲璽一副任打任罰模樣,肅聲道:“規矩今立下,日後無論嘉熠還是芳藹,不得擅入寢殿。”

    “是。奴婢領旨,就去交代。”

    “門也沒關好吧?否則能讓這麼小的孩子溜進來?”

    “是是,奴婢今後一定注意,絕無下回…”

    他再要與雲璽議規矩,冷不防瞥見阿巖正小手把着殿門柱,歪着頭往這邊瞧。

    立時換一臉慈父笑,招手道:“阿巖來!餓了沒?跟朕再去喫些!”

    阮雪音在圓廳用膳,聞得腳步聲擡頭,所見便是這幅父慈女孝畫面。

    阿巖被牽至桌邊,又被抱到特製的高椅上,同兩個大人一桌喫喝,其樂融融。

    口齒雖不清,小傢伙已會咿呀,雖愛笑,卻不大愛講話。阮雪音原覺得這點很不像她孃親,有一夜夢到許多年前梨樹下初見,方記起那時候的競庭歌也是不愛講話的。

    以至於怯怯。老師問她,她滿臉赧色,開口更澀。

    興許那丫頭本不是多嘴之人,半生憑嘴喫飯,僅僅是爲“喫飯”本身呢?

    她望着阿巖的小臉出神,手中白匙亦停,被顧星朗瞧見,伸手一記敲。

    阮雪音回神轉臉,說出全不相干的一句:“肖家主昨日傍晚動身,加上夜間歇宿,到這會兒,該沒走多遠吧?”

    顧星朗一怔,“剛收奏報,才過穎城。”

    “你好像問漏了話。我想去補上。”

    顧星朗稍覆盤,即恍然,“確實忘了。”又望殿外,“沈疾請了今早面聖,這時辰該已至挽瀾殿,便讓他先護你去。”

    “他來面聖是爲——”近一年,傷勢大半愈,只能是爲接下來去從。

    “嗯。所以路上你若得空,也可同他聊聊。”

    皇后祕密出宮,一路騎行,追上同樣低調的車隊時,已經入夜。

    肖家主原就心緒難寧,遙聽見馬蹄聲疾行更覺惶然,只以爲君上是改了主意,追過來要將他就地正法,同時遠在東邊的家族也已就擒、一朝傾塌。

    下車卻見隊伍頭裏是個小個子青年。青年一躍而下,走近,竟生得非比尋常的標緻,若爲女子必是國色。

    阮雪音便在對方茫然的表情中徹底至跟前,緩聲道:“還有兩句話,本宮奉君命,來問肖老。”

    問漏了什麼,顧星朗大致有數;具體怎麼問,他卻沒管,由她運籌。所以這樣一句只是場面託辭,而肖家主聽得女聲,立時反應眼前人是誰,便要跪拜行禮,被阮雪音攔截:

    “本宮作這副裝扮,便是不想打草驚蛇,還望肖老成全。”

    夜色抵臨,郊野無人,冬令更顯黑沉。老者與青年立於深灰馬車前低聲說話,月光投落車頂,將那處平面罩得慘白一片。

    “兩件事。第一,肖老家中可有圖騰?”

    圖騰二字聽着玄乎,但她一時沒找到更合適的,自問過崔怡雪滴花之後便以此詞指代。

    肖家主是聽過傳世預言的人,不覺玄乎,只攏手弓背小心問:“殿下所謂圖騰——”

    “花植。肖氏家宅,女眷們所喜紋樣,從衣着到簾帷,可有特別常用的一種?”

    那雪滴花樣便在崔家常見,崔怡說初習刺繡時非梅非桃,而是這色雪滴花。

    肖家主清濁交替的眼中再現茫然。

    阮雪音不想浪費時間,“第二問,與第一問相關,你可以順着想。折雪殿內遍植奇花異草,相傳來自整個大陸,是太祖爲明夫人蒐羅。而令祖擅堪輿,負責祁宮各殿方位之定奪,就算沒有直接參與修築折雪殿,不會全無知曉,可有留話?”她稍頓,“或者旁的什麼蹤跡。關於花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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