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三十四章 煙籠寒水月籠沙
    兩人因家國局勢已各自奔忙了數日,永遠公務爲先、勤勉不懈的紀平亦覺神疲,驟然攏春色,內裏便有些叫囂起來。

    “回房去?”他問她,早先握筆的手在她後腰流連。

    淳月望一眼他案上累牘,“豈敢耽誤紀大人辦公。”

    年初紀平升遷,掌吏部司,官居二品,權柄一大,諸事就纏身。她這般說,忽身子一歪坐到夫君身上,

    “我陪你批完這些。”

    紀平已是身心皆降,臉對臉望着她,目色亦失了清明,聞言只是笑,朝後一仰,按着她薄如蟬翼的背脊往懷裏壓。

    耳鬢廝磨,神魂交纏,待衣衫狼藉,或垂或散在書案四周,月已掛中天。

    春夜裏的百年府邸,格外靜謐,倦鳥亦歸巢,只很輕的呢喃聲間或鑽窗。

    “收拾好了,我便帶宸兒入宮。”顧淳月伏在紀平懷裏,氣息仍亂,素指點其薄汗未褪的胸口,緩慢畫圈。

    “今晚就去?”

    “嗯。”

    紀平皺眉,擡起她的臉看半刻,“所以急不可耐,徑直衝來了書房。”

    顧淳月臉上紅潮未散,抿嘴微赧,“你不喜歡?”

    紀平端方的臉上浮起想笑又想忍的掙扎。

    半晌點她鼻尖,“月兒這樣,所幸此生只我一人得見。”

    她與他相識於幼年,四五歲便玩在一處。因各自出身、兩族情分,小時他入皇宮,她去相府,都理所當然地彷如回另一個家。

    他們是要成婚的。自懂得男婚女嫁,兩人便知道,十歲之前旁人拿此事說笑,他們還跟着笑,十歲之後心智漸長,反開始避嫌,有兩年甚至刻意不大見面,只宮宴上遙相顧。

    還是有一年春,定惠皇后賜紀晚苓孔雀翎霓裳,紀平奉詔陪自家妹子進宮去取,順道謝恩。他是外男,不得入內宮,在外頭直等到黃昏,淳月送拿了裙子的紀晚苓出來。

    他三個月沒見她,實有些忍不住,下了天大的決心克服至嚴家規鍛造出的多年分寸,說有幾句話要問公主。

    紀晚苓年紀雖不大,心中有數,又被指爲了太子妃、盼着親上加親,當即幫哥哥遊說,甚至提出爲他們把風。

    顧淳月不是扭捏性子,便與紀平去往就近一段綻着鳶尾花的遊廊。初初站定,十四五歲又都端方自持的少年少女一默好半晌。

    “若沒有話,我先走了。”終是淳月先開口,展一個妥帖微笑。

    轉身挪了步,方聽身後有些急切地:

    “公主爲何躲着臣?”

    淳月甚少見他發急,聞言好奇,立時轉回來,卻不見少年面上有異,只那雙眼,灼灼盯着她。

    她一時不知要怎麼答,半晌道:“我並未躲你。公子何出此言?”

    彼時紀平剛入仕,故自稱臣,淳月卻還沒習慣改喚大人,脫口仍是“公子”。

    “你,臣是說,”紀平是進退有度從不出錯的人,那日卻兩度磕巴“犯錯”,“公主從前,會出宮與臣,相處,更早些時候,也不喚臣公子。”

    是平哥哥。在十歲以前。

    淳月難得梗了梗。“畢竟不是孩童了。這幾年母后對本殿約束亦多。”

    姑娘大了,又是皇家嫡長女,自要矜持。雖臨近議親年紀,畢竟未到,儘管大家都心照不宣——越是如此,她越不好意思問。

    “君上與皇后,”紀平今日卻是有備而來,磕巴完兩回合也就淡定了,“打算何時爲公主與臣賜婚?還是需要臣父請旨提親?若有章程,還請公主告知,臣好回去同父親說。”

    他從神態到語氣實在,很篤定,毋庸置疑。

    以至於淳月完全質問不出“誰說我一定要嫁你”這種話,怔了好一會兒道:“本殿,不清楚。近來都沒聽父君母后提起。”

    紀平了然點頭,“那臣去求父親。”

    “還,早吧?”穩重的公主殿下也磕巴了。

    紀平微笑,嘴角彎出有如鳶尾花瓣的弧度,“是早了些,但臣近來發急,總想着能快快定下來,哪怕將婚期排在三四年後呢。”

    淳月終是赧了,垂眸低道:“急什麼。”

    “見不到,難得見到你又不同我說話。我,白日辦差分心,夜裏睡不踏實。”

    淳月幾乎接不住這一向和宜的人分明簡短卻極其猛烈的兩句話。

    “剛開始當差,便不用心,叫你父親和我父君曉得了——”好歹憋出半句答。

    “我便告訴他們,害了相思病,只公主能解。”

    淳月驀地擡頭看他,“你怎這樣孟浪了?”

    紀平被這麼一問,始覺唐突,喉結輕滾,一揖道:“總之殿下,明白臣心意就好,若還有旁人慾求娶,斷不能答應。臣這兩年,置辦了不少物件囤放府中,供殿下來日用度,當然,都是臣私下之舉,真到婚禮時,父母親會操辦,絕不會虧待了殿下。”

    淳月看着他一副未來盡在掌控、偏又十分平淡的模樣。

    來不及反駁什麼,那人已揖着往後幾步,道一聲“告退”,徑自走了。

    此去經年,紀平大人的一切盡在掌控果然不曾落空,美人在懷,佳期如夢。

    “晚苓跟我說,那孔雀翎霓裳你穿也好看,可惜了,我至今未看過。”

    淳月一笑,“彼時裙子剛制好,我幫着試一試罷了。晚苓又哪裏見過我穿?從承澤殿宮婢們那裏聽說的吧。我試穿那日,只有七弟來跟母后請安。”

    兩人都懶動彈,仍依偎闊大玫瑰椅間。紀平怕她出過汗光着背受涼,從地上撿起自己寢衣將一雙人罩住。

    “那回合你爲何說了句,若有旁人求娶,斷不能答應?”

    婚後如膠似漆,她泡在蜜罐裏,早將這茬給忘了,兼一直懷着長姐如母之心,頻分精力給宮中弟妹,鮮少問這種小女兒話。

    紀平低笑,“十歲以後你開始與我保持距離,越往後說話越少,到那一年,爲數不多見的幾面,只剩禮貌微笑。”也陷往事,他難得露出少時神情,

    “我慌得很,生怕你是瞧上了別家少年郎,對我這自小相識的無趣人厭煩了。又恐是朝中還有長輩,屬意才貌雙全的嫡公主,想爲自家孩兒求娶——你多了選擇,方與我疏遠。”

    顧淳月窩在他懷裏咯咯笑。“可我瞧你那幾年,每見我也頗冷淡,至少不如小時話多,以爲保持距離,是雙方默契。”

    紀平冤屈:“非冷淡,是羞慚。你出落得愈發亭亭,叫人不敢直視。”

    “直視了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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