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四十一章 神機
    姑娘們目瞪口呆,暗忖沈大人在西境啊,殿下一路緊急也是爲國都形勢,沒聽說是在找什麼人啊!

    沒人明白這一刻紀齊這樣一身傷出現在勿幕門下,對顧淳風而言意味着什麼。

    只有紀齊明白。意味着至少她下定決心要相信的一些人,一些事,終於沒有辜負她。意味着這世上總還有未變的山高水長,始終在原地,供人午夜夢迴,笑着緬懷。

    二十年相識相知,無論雙方是否承認,他們都是彼此這一生裏註定的山高水長,友人,戀人,怎樣都好。

    他明白,也就在她撲上來那瞬間、身體僵直了片刻後,放鬆下來,擡起另一隻血糊糊的手,輕拍她後背,

    “我很痛啊顧淳風。你怎麼力氣這麼大?”

    淳風撲過去之瞬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此刻臉上亦黏糊,聽他這麼說,破了功,忙着收淚,覺得還是會被人瞧見,埋到他肩上就着一堆破爛衣料狠擦了幾把臉。

    擦完方愣,退開些上下瞧他,“怎麼搞成這樣?鎧甲都沒了?”

    紀齊心想我這一身的血應該比鎧甲沒了重要吧?這女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弄不對重點啊。他失笑,坐了兩三個時辰蓄積的一點氣力再次消散,踉蹌退幾步,癱坐回那棵苦楝樹下。

    顧淳風緊接着便弄對了重點,蹲過去再次捱到他身前,“傷哪兒了?我看看。這天氣漸熱,傷口壞得快,若不及時——”不僅弄對了重點,還開始上下其手。

    那上下其手的架勢實在很熟練。

    姑娘們都知公主與紀將軍相交於幼年,感情極好。

    卻也不料好得連男女大防都不講究了。

    不過在軍中,尤其戰時,的確無須講究?反顯得小家子氣。

    這般想,仍覺不能一羣人圍着看,紛紛拱衛在旁,目光移去那頭的勿幕門。

    紀齊初時沒反應過來,蓋因兩人這般互相“窺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旋即被姑娘們十分一致的“避嫌”之態提醒,輕咳道:

    “別弄了。”

    顧淳風光明磊落,並不理他,好容易將粘黏的前襟拉開些,正往裏頭瞧,被紀齊一手捂住眼,

    “跟你說別弄了。無醫無藥,看也白看。”

    淳風將他手拍開,暗夜裏一雙眸子極亮,“你方纔攔我,不就是勿幕門不能去的意思?既不能去,別耽誤工夫,先幫你處理傷勢。”

    紀齊迎她的眸子看半瞬。

    他整張臉都很髒,兩眼充血,卻迸着連月殺敵、輾轉生死之後纔有的那種,利刃般的精光。

    強悍,帶着些許侵略意味地,直叫顧淳風心裏發虛。

    “怎麼了?”她沒由來減氣勢。

    而紀齊這般眼鋒實是身體狀況和最近經歷使然,並不針對她。“不是不能去,是暫時不能去。”

    他到得比她早,對勿幕門的觀察比她久,當有更多切實說法。顧淳風湊近些聽。

    “原本是四個時辰輪一班值,我到的時候剛入申時,按理,會有一次輪換。”

    顧星朗即位後,定宗時六個時辰換一班值的規矩被改,從宮門到城門,當然是爲更有效防範各種變故。

    淳風從戎後對這些細節亦爛熟,輕點頭。

    “一直沒換過。”紀齊閉着眼慢慢說,儘量保存體力。

    顧淳風心往下沉。“覆盎門呢?已經五月,關門是在戌時二刻,你到的時候,照理該開着。”

    “也關着。”

    一處反常還可能爲巧合,兩處有異,便只能是因變故了。

    霽都城裏真的出了事。

    兩人同時默下來。

    “你爲何,沒嘗試進城?”淳風問。

    這不是一句問,而是試探。因爲傳言說,把持禁軍、控住霽都的,是紀平。

    紀齊重睜眼,紅得如火焚燒的眸子又定在顧淳風臉上半刻,“若是,我沒法立下決斷。若不是,我很可能被捕,或者直接被殺。”

    若是紀平,便爲謀逆,家與國、情與理,故難立下決斷。若不是,霽都城內又確實生了變,那麼操盤者另有其人,很可能此時被囚的反而是顧淳月紀平一干人。

    所以蟄伏城外,擇機溜進去先弄清狀況,是最上策。

    淳風完全聽懂,又默半晌,“我希望不是。”

    “我也希望不是。”

    “殿下。”卻聽阿香細聲。

    顧淳風轉臉順她目光看,門樓之上,人影晃動。

    “這個時辰也不該門樓衛換班。”紀齊道。

    顧淳風想了想,“臨時集結的大軍,這會兒該已到覆盎門外了。”

    “你覺得是因大軍叩門,城裏在點兵?”

    淳風回頭看他,“真打起來,於我們是好事。聲響一起,咱們就擇機進城。”

    紀齊望着燈火暗影裏的碩大城樓,緊合的門幅如巨獸的嘴。“我來這裏等,也是作此想。”

    顧淳風都沒來得及問這句話中玄機。

    一聲很響又聽不清內容的怒吼遠遠傳來。

    春夜靜謐中格外驚心。

    兩人對視,相攙着站起,下一刻,兵馬聲遙遙如沸。

    “跟我來!”

    紀齊先往林子深處去,自追風身上解下一個包袱,然後盯緊門樓高處靜默的衛兵,沿樹林外緣貓腰疾步。淳風示意姑娘們跟上,幾人很快繞到勿幕門東側。

    依然是高大的城牆,黑夜中聳立如山。淳風等着紀齊講出密道或狗洞一類的玄機,卻只看見那張血臉仰着,更像是在數牆上總共幾塊磚。

    “喂。”

    轟隆聲漸大,是覆盎門下開始攻城,顧淳風發急,扯一把他衣袖。

    覆盎門在西,所以這會兒勿幕門樓上的兵士注意力都會在西邊,此爲紀齊繞來東側的原因。他活動了下胳膊,牽動身上凝固的血和各處傷口,無聲齜牙咧嘴,動作卻沒停。

    然後將那包袱展開,抖出其中物事,竟是一套飛鉤,粗沉的繩,彎如幾道新月的鐵鉤在暗夜裏如巨獸的爪。

    紀齊在北境便一直帶兵殺敵,隨身備着各色工具實屬尋常。但飛鉤更適合攻城,尤適合夜襲,在北境那樣的戰場,並非必需。

    確是當下的最有用兵器。

    “你怎麼——”淳風難掩讚歎。

    “路上跟人肉搏,搶來的。”紀齊低聲答,走出幾步靠近城牆,“幫我看着點。”

    淳風會意,和幾個姑娘一起盯向門樓上衛兵。

    紀齊第一甩沒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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