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 第八百五十八章 終局之弈
    千里之外,鎖寧舊宮,阮雪音正在收拾行裝。

    “太冒險了,殿下——”雲璽已將大小箱匣塞滿,嘴裏卻唸叨。

    “無妨。會有驚無險。”

    新區戰敗明面上已成定數,消息很快會傳遍大陸,在阮仲、阮墨兮與競庭歌兩方爲勝利展開新一輪敵友互易、存亡爭鬥之前,她要先下手爲強。

    粉鳥已經北上傳信,只隔一個大風堡,競庭歌半夜就會收到。

    她本想等一等霽都的最新奏報,目前所知截止在叛亂平息、那個陰雲天主街上所有人的言行。

    紀平。竟是這樣的曲水流觴、曲徑通幽,又昭昭大義得可以說給、做給天下人看!

    以至於半年來兩國君主試探本國世家的一應舉動,公然辯論的“天下公”之題,也成了某種助力——至少在那些紙張被搜出、在紀平慷慨陳詞之時,民衆沒有如去年初聞時,那樣驚駭。

    歸心,輿論,是一步步在做好準備麼?

    淳月在更早的傳信中說上官宴亦不知所蹤。此爲阮雪音說服競庭歌的籌碼之一。

    她不能繼續在鎖寧坐等。有些運籌,帷幄之中完成不了。

    在霽都走到終局之前,她要炸開蒼梧城,送該去的人,往應許之地。

    這廂競庭歌以山河盤定新區乾坤,已經又熬了兩個大夜。阮雪音的粉鳥入棉州、停窗臺時,她呼呼正睡得香,冷不防脖子和臉都被利鋒啄痛,昏沉沉睜眼,正見一雙烏溜溜小眼。

    那麼大的生靈,突兀站在牀前,叫她這打小看慣了的人也嚇一跳。

    粉鳥欲鳴,被她低聲呵斥:“你是敵方,夜半傳信,還敢亂喊!”

    便去左側羽翼中摸索,頃刻到手。

    她將那兩頁紙讀了三遍。

    眯起眼坐在被子裏想了快半炷香。

    “告訴她,明晚子時見。”

    阮雪音第二日拂曉起身,沒等到粉鳥回,交代了留守舊宮的兵士若收奏報該往何處送,於天大亮之前帶着孩子們直接北上,東繞大風堡。

    新區經全境鏖戰已如廢墟,這時候出門,十分荒唐地如騁無人之境。

    競庭歌亦打算出門,近午時,阮墨兮站在她屋外笑吟吟,

    “新區局勢未徹底定,先生倒突然要走。”

    “一點小事須處理,今日去今日回。”

    競庭歌沒帶任何東西,連山河盤都留在屋內,確只像處理一點小事。這般答完,回身瞅阮墨兮,“我不在,不正方便你獨斷專行?”

    “先生說笑了。”阮墨兮一嘆,“我那兄長已如咱們所願領兵南下,收取勝利果實,三萬兵馬裏崟蔚幾乎對半,要反殺要斬草除根,容易。”

    競庭歌也笑,“他既敢去,便有防備。且皇后,”她想起阮雪音信中對整個大陸此刻局面與利弊的分析,“你真不想復國?”

    阮墨兮訝異,“先生還要聽我再剖白一次?”

    因新區勝局,蒼梧那頭已有中樞文武官抵達棉州,就在距此處不遠的府衙坐鎮,行天子令。也是這個緣故,競庭歌放心離開,因阮墨兮一舉一動已受掣肘,根本不可能專行。

    遂不再打機鋒,眼瞅着婢子將飯菜端進來,坐下喫喝。她最近消瘦得厲害,原就尖尖的下巴更顯棱角,單手覆上整張臉,居然手比臉大,又兼疲累,眼瞳不復素日神采,安靜時一眼望去,我見猶憐。

    阮墨兮是個皮厚的,坐過去與她共食,“回頭君上看見先生這副模樣,要問罪本宮了。”

    競庭歌身體狀況確實欠佳,餓時極餓,真喫起來,半碗米幾口菜下去便覺頂得慌。她停箸拭嘴,“素來在蒼梧都好喫好喝,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刻該出力了,自要連本帶利報效。”

    阮墨兮見她站起,知是要走,一點頭,“先生早去早回。”

    從棉州到約定的地方,用時不過大半日。與阮雪音說好今夜子時,所以她此刻出門,實是早了。

    主要想先去府衙對幾位要臣交代一二,有備無患。她如今列輔閣之首,雖無朝廷品銜,到底有了拿得出手的身份,且在棉州指揮作戰立下汗馬功勞,又對這頭局勢瞭解,爲社稷故,那幫男人也會禮之敬之,依她交代行事。

    十分順利。

    未時將盡,她離開府衙、策馬出棉州,一路向東。駛進那片散着清芬的樹林,子夜剛至,不見阮雪音車駕。

    畢竟路程遠些,哪怕清早出門,也易遲到吧。

    騎馬是件磨人事,她本就虛弱,疲累不堪,隨意坐到一棵樹下,清芬鑽鼻,仰頭看,一朵細白的花正旋轉着落到臉上。

    槐花啊。原來香氣始自它。五月快結束了,應是最後一茬。

    她捏着那朵花出神,漸有些昏昏,半夢半醒間聽見馬蹄聲和車軲轆聲,費力睜眼。

    馬車入眼,車門打開,躥下來一個小小人兒,噠噠噠朝自己跑,竟是阿巖。

    真做夢了。這般情勢,照那丫頭分析是山河劇變,怎會帶着孩子來?

    然後她反應新區失陷,阮雪音要離開,確不可能將孩子留在鎖寧。

    瞬間清醒,而阿巖已是不管不顧撲上來,“歌姨!”

    也就一同生活了半月,竟至於此,除“血濃於水”這項世間至理,沒旁的解釋了。

    阮雪音坐在車門內看,回頭望一望沉睡的朝朝,也走下來。

    “素日這時候早睡了。”競庭歌將阿巖摟在懷裏細端詳,看不夠,“是馬車坐得不舒服?”

    阿巖搖頭,貼着競庭歌展着兩隻小胖臂將她緊緊抱着。

    “我告訴她是來見你。她便無論如何不睡,幾次眼皮都耷拉下去了,硬撐着,生怕錯過。”阮雪音走近,幫尚不能完整表達的阿巖回答。

    阿巖將競庭歌抱得更緊。

    “朝朝也在?”競庭歌一身疲累盡散,勉力止住鼻酸眼痠,仰頭問。

    “嗯。睡着。”

    競庭歌遂低頭向阿巖:“歌姨也陪你去睡好不好?和朝朝一起。”

    阿巖搖頭。

    競庭歌瞧她亮晶晶眸中盡是依戀,有些明白,“我不走。待你睡了,還要同殿下議事。明早阿巖睡醒,還能看見歌姨。”

    當然是騙小孩的。她半生擅騙人,頭回覺得動心窩心痛心。

    阿巖眨眨眼,彷彿不信,轉頭問阮雪音:“真的麼,姨母?”

    競庭歌呼吸一滯,復盯阮雪音。在舊宮時分明還喚殿下。

    “真的。不僅醒來能看見,今後都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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