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空無人,她想過還有沒有可能,憑一己之力,阻止這位以一敵十的勇士。
哪怕此刻有計,也是不成了。
因爲長身站着的霍啓已經擡手,那抹銀光閃動的鋒刃,距離闔眼平躺着的慕容峋,只剩一寸。
她忽地擡腳狂奔,哪怕以卵擊石、下一瞬便會被撂倒身死——她不能看着他被匕首穿胸。
可惜再怎麼跑,都快不過一寸之距的鋒刃。
霍啓聽見腳步聲,微微回頭,極禮貌而恭敬地笑了笑,彷彿此刻所行乃大善之舉,能救所有人。
同時那把匕首持續下沉,尖端觸碰衣襟的瞬間,她看見慕容峋的手動了。
他善用左手,所以是從牀內側擡起的,太快,以至於競庭歌覺得自己花了眼生了幻象。
不是幻象。
那隻手猛地抓住霍啓持刃的手腕,狠狠一掰幾近對摺,匕首脫落牀沿,被他右手拾起,整套動作電光火石只夠站着的人回頭。
回頭之瞬,利刃入胸膛,慕容峋握着利刃的柄,半跪在榻上大口喘氣,“愣着做什麼!我躺久了氣力不濟,過來幫忙!”
競庭歌確實停在了距離龍榻不到十步之處。
聽得這般連忙拔腿,只見霍啓右手橫擊慕容峋,左手試圖將自己胸前匕首拔出來。
那位置很準,卻扎得不夠深,顯然霍啓心知還有機會,要再刺一回。
慕容峋果然被他擊倒回榻上。
同時競庭歌已經衝到右側取下了懸掛的御刀,不管不顧朝霍啓掄去。
那一刻霍啓持匕首嚮慕容峋,背對着競庭歌。
他看不見,慕容峋卻能看見,瞧那掄刀的姿勢只覺頭大,不會一擊而中反會打草驚蛇,暴喝道:“給我!”
御刀入手,匕首也將入胸。
大刀砍進霍啓後背,幾乎是攔腰,同時匕首的尖端沿着上一次已被割破的衣料滲入慕容峋前胸血肉,競庭歌便在這當口衝過來雙手握住那下沉的利刃,用盡全力,鮮血自指縫涌出。
劇痛讓兩個男人同時爆發出嘶吼。
有腳步聲急促地傳來,該是外面聽見了響動。
禁衛持刀出現在寢殿門口時,遠遠看見的,是歪倒牀下半仰半坐滿身血的霍啓,半跪牀邊滿手血的競庭歌,和單手撐牀、胸前淌血卻虎視眈眈的,天子爺。
原本兇猛的助陣之勢遲鈍在門前天光下。
慕容峋眼中血絲與身上血流一樣的紅,遠遠盯着他們,一字一頓:
“看清楚。是朕贏了。退下,你們就都是護駕功臣,加官進爵,榮華不盡!”
門口兩人徹底呆滯,想對視,轉了一半頭又停住,忽雙雙跪地,“屬,屬下,去傳御醫!”
颶風般趕來,炊煙般離開,然後“傳御醫”三字震響在御徖殿上空,越來越遠,卻越來越響。
那把沾滿三個人鮮血的匕首,還靜靜躺在地面。霍啓半睜眼凝着它,目光漸漸黯淡下去。
競庭歌挪動僵硬的身子,試圖用它再送霍啓一程,人畢竟沒死,還是要徹底嚥氣才能放心。
“放着,別糟蹋了。”卻聽慕容峋喘着氣道,“這東西須好好收拾保存,作御徖殿鎮殿之寶。”
慕容峋正失血,臉亦白,笑得卻得意,“這上面有你我的血。是歌兒爲我拼命的證據。”
這可真是,撿回一條命,臉也不要了,當着人,歌兒歌兒。
競庭歌甚覺無語,又忖能把命撿回來倒是說什麼都可由他,遂只道:
“真不用再補一下?”
慕容峋手臂發力試圖撐着挪動,往霍啓那頭靠,實在力竭。競庭歌勉強起來扶他,其實不想他靠近,一直拿眼剜。
放心。他給她眼神。
足夠近了,他右手撐牀沿,探下身子,左手背拍兩下霍啓的臉,“動不了了吧?早跟你說,這調兵遣將,殺人挖心,半點兒不能大意,不能僥倖,更不能自滿。自滿了吧?以爲控着全局而我醒不過來,隨便拿把匕首解決了就完。哪怕多留一個人在屋裏,也是你贏。小子。不能重來了,我都替你可惜。”
霍啓嗤一聲笑了,“我沒自滿。我不想他們看着我殺你,不想任何人看。”
慕容峋怔住。
“臣與君上相交二十年,打君上登基便追隨在側,自問盡心竭力,也一直是他們表率。”
爲兄弟舊情,也爲君臣顏面,故不讓人看。
競庭歌冷笑,“別告訴我是爲了女人。”
谷</span>慕容峋尚不知有關小皇子的內情,莫名其妙。
霍啓已經轉不動頭,轉了轉眼珠子向競庭歌,“原來你知道。既知道,爲何沒防患於未然。”
“才知道。”
霍啓稍思忖,即瞭然,“上官宴告訴你的。”
慕容峋繼續一頭霧水。
“我不喜歡她。她應該也不喜歡我。那是個意外。那晚帝后御徖殿用膳,君上飲得大醉,被宮人們侍奉着安置了。她傷心得很,道君上寧肯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理她,她在這蔚宮看似錦繡,實則不過孤魂一縷。我安慰幾句,她讓我陪她喝兩杯,自不成規矩,我拒絕了。她便仰着頭問我,是否與君上一樣,嫌她厭她,瞧不起她。”
阮墨兮可是青川頂頂有名的美人,與紀晚苓段惜潤上官妧齊名。要說她那股嬌憨媚態,比其他三位更討男子的喜歡,奈何造化弄人,嫁錯了地方。
如此大美人,夜色燈火裏飲着酒紅着頰傷懷相邀,再鐵石心腸的男兒不可能拒絕第二次。
“我酒量一向好,飲幾杯無礙。壞就壞在,她讓我嚐嚐她親手做的菜式,說忙了一整天,君上一口都沒喫。那菜裏,有名堂。”
是這樣中了招?在御徖殿?
“天子殿宇,同皇后苟且,大人當真是,”競庭歌切切,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詞。
“先生同君上不也偷偷摸摸數百日,御徖殿、靜水塢、繁聲閣,又是何等爲臣之道。”
競庭歌被這死亡盡頭的開誠佈公堵得說不出話。而慕容峋再不諳前文,到此刻,也聽懂了。
他自己不寵阮墨兮是一回事,臣子犯上與中宮有染,卻是另一回事。尤其阮墨兮被診出有孕,正是那晚之後的下個月末,而當晚他醉後斷了片,第二日醒來她確實躺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