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八十二章 何似歸心
    四方桌,四人圍坐,清粥小菜,一個無論如何想不到會發生的場面。

    若顧星磊不“死”,此時君臣會易。

    若在位的是他,阮雪音可能都不會被送來霽都。

    命運的輪盤被倒回去旋轉,反思追溯,方知今日種種,皆是因果。

    阮雪音和紀晚苓默契不言,大半個時辰都兄弟兩個在說。

    少時趣事,有些紀晚苓知道,跟着笑;阮雪音都沒怎麼聽過,興致盎然。

    然後顧星朗講初登大寶那幾年,當然跳過了與紀晚苓的齟齬。

    顧星磊又講大風堡東麓的家,十年生涯,其實只有兩年可講,講到最後一拍腦門兒:“朝朝還在那裏,你們可別忘了。”

    公主乳名自是紀晚苓告訴他的。而身爲父母,哪裏會忘,顧星朗和阮雪音只有慚愧。

    星夜山寂,四人出石屋,兩兩一起,最後話別。

    “出霽都前我找過寧王,半真半假對他做了承諾。”動機有詐,但彼時的確心意決,“如今是不能,也不必兌現了。還請殿下,若方便,代爲致歉。”

    阮雪音不知顧星延彼時反應,但以他扭頭便囑淳風跟蹤紀晚苓的做法看,多也是半真半假地應承了。

    又哪裏需要致歉呢。相互搭戲,彼此擺對方一道而已。

    箇中誤會就更不必澄清,不必傷紀晚苓的自尊,更不該戳顧星延的隱祕。

    更遠草甸上,兄弟二人的背影同樣頎長,月光下,同樣好看。

    她們並肩而立就那麼看着,都覺難得,心下唏噓,不知再見此景是何年,不知,還有沒有那樣一年。

    許久顧星磊回身,朝紀晚苓招手。

    然後十人衛隊護送——於紀晚苓而言是押送,往天河谷地去。

    阮雪音和顧星朗站在原地眺,四下寂無人了,仍是不回屋。

    顧星磊馭馬的感覺已找回來不少,此刻擁紀晚苓在身前,沐着山風聽蹄聲踢踏,頗覺心寬。

    “不知我兄長在霽都——”

    “別想了。”

    “他若敗——”

    “你跟着你父親,也就走到這裏了。剩下的,管不着,聽天由命。”

    紀晚苓不作聲了。

    “累了吧。靠着我歇會兒。”

    她心緒與來時又不同,兒女情長在平寧時至烈,飄搖時,原來真的分量不足。

    以至於她沒因顧星磊這話羞赧或怦然,仍是坐得筆直,沉默望遠山。

    他便分出一隻手攬了她腰,稍用力,讓她側傾。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在,前路,一起便是。”

    下一日剛破曉,天子攜暗衛並兵士三十人,出不周山東歸。

    被押解同行的本只夏杳嫋一人,薛戰歸來,又多一個——顧星朗本無意押他,是薛戰自請,定要這樣回霽都。

    阮雪音昨晚便拿了些瓶瓶罐罐給顧星磊,讓轉交沈疾,今日臨出發了,仍不放心,猶豫再三,央顧星朗繞個路。

    顧星朗其實也掛心沈疾傷勢,卻實在不想見那片河谷,命行至附近,又吩咐將人接過來。

    竟是四名護衛擡着來的。

    沈疾小半生戎馬,從沒這樣過,坐在那木椅上渾身不自在,看到君上皇后時差點兒沒滾下來。

    “好好呆着。這副樣子誰要你行禮。”

    顧星朗精神好了些,臉上仍有病色,看一眼那木椅雖粗糙,倒很實用,前後各伸出來兩根短杆,方便人擡。

    像是爲他這樣的傷員現打的。

    沈疾察覺,更不自在,“回君上,這木椅,是太子,太子做的。”坐着面君王,座駕還是曾經的儲君所制,能自在纔怪。

    顧星朗看向阮雪音,一臉“三哥竟這樣本事了?”

    阮雪音亦不知顧星磊這十年除了務農,竟磨礪出手藝、成了巨匠,一聳肩表示不清楚,心內卻感嘆真金果然不怕埋,總能生光。

    “皇后擔憂你得很,非要再來瞧瞧。”

    明明你自己也是。阮雪音曉得男人間講不出這些話,已是過去爲沈疾搭脈。

    前日便親自醫治照料過,沈疾仍不習慣在顧星朗眼皮子底下碰到阮雪音哪怕三根手指頭,想縮,不敢,心中掙扎,臉上便也猙獰起來。

    “無妨。”顧星朗還不知道他,淡淡又道。

    阮雪音遂摸額頭、探眼皮,再詳問各處症狀,只差當場扒開衣裳檢視。都完成了,細細囑咐,從藥箱裏再翻出三個瓷瓶,往他懷裏一塞,“可記得住?”

    沈疾點頭,趕緊回憶一番,尷尬搖頭。

    顧星朗便親動御筆寫了給他。

    “君上放心,臣定不負——”

    “行了。”顧星朗打斷,“接下來幾十日,須尤其看緊,若一切順利,會有大批人手前來常駐,供你與太子差遣。”

    沈疾稍怔,即反應過來“一切順利”的意思,沉聲答是。

    天子車隊徹底出發,行過茫茫青山,沐着長河耀日,彷彿那一日黃昏的天地至暗從未發生過。

    到西境頗須時日,到了西境走南還是走北,也須充分考量:

    走南是入祁。但祁西情形複雜,究竟是阮仲勝了重立其國,還是阮墨兮以蔚後身份擴張了疆土,暫時不明,且得看蒼梧局勢走到了怎樣地步。

    走南便是入蔚。照理無論祁西和蒼梧的情形如何,蔚西乃無爭之地,且幾方兵力都在增援國都和戰地,選這邊,反而穩妥。

    而朝朝所在的大風堡東麓,處於接近祁國舊西境的中間地段。要接女兒,無論走南走北,路程都差不多。

    所以依據還是實時的形勢。偏顧星朗這頭奏報,五日才一來,人在路上,難免收得更慢些,還可能漏收。

    阮雪音問明負責傳信的暗樁所在,遣了粉鳥出馬。

    逼近西境的前一日,鳥兒歸來,卷得皺巴巴的字條上,赫然寫着阮仲在新區遭遇所領隊伍中的蔚軍襲擊,好在從前的崟軍忠心不改,雙方激戰一日夜,以阮仲的勝利了局。

    至於他有沒有回到舊宮,光復崟國,信裏沒說,約莫傳出時還無定論。

    “走南吧。”阮雪音道。

    這趟路顧星朗全程躺着,不敢再將頭枕她腿間,怕阻她氣血循環、不利小腿傷勢,只以頭頂挨着她裙紗,方便時時親近,此時便正嗅其香。“他的人馬再少,總多過咱們。軍備不夠,百姓來湊,咱們——”

    “百姓未見得幫他不幫你。”

    “他是崟人,我是祁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