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八百九十五章 子夜四時歌
    競庭歌長舒一口氣,欣慰此人終還聽得進勸。

    霍未未一身勁裝,自入北軍營便沒再穿過下襬及地的裙子,被囚宮中數日,依然不改。

    此刻她雙手被縛於後,背脊卻越發挺得筆直,大步往前走,經過慕容峋身邊時忽道:

    “臣女還有一言,想忠告君上。”

    競庭歌覺得不用聽。儘管她是霍家女,有個來自不周山的老師,曾去過極北寒地——凡此種種在今夜之前或都是重要的,可今夜已至,與天命相關的一切包括不周山、神光神蹟,都該被否認、被抹除。

    祕密也就無須再探聽,反該當作根本沒這回事。

    慕容峋覺得可以聽。因這姑娘素來直率,不過是受家族牽連,當初來蒼梧入軍營,還是出於對自己的傾慕。

    “準。”他遂應。

    競庭歌張了張嘴,終沒阻,覺得聽聽也無妨,總歸慕容峋這呆子聽了也不會信。

    人之長短本也如月之明暗,彼一時爲短,此一時卻可爲長,沒有絕對好壞。

    兩名精兵押着霍未未到了御前。

    “說吧。”

    霍未未稍回頭看一眼左右二兵。

    慕容峋便命他們退後三步。

    那雙手被捆得死緊,絕無紕漏,競庭歌還是心生警惕盯牢她。

    霍未未也盯向她。

    “這話同先生說也可以。你們誰聽?”

    慕容峋蹙眉,“直接說。否則滾。”

    霍未未呆了呆,不知是否被這話傷了心,很快笑道:“天機神諭,不可草率泄露,我只對一人說。”

    這是花招。一旦開始耍花招,便不能再給機會,須扼之於搖籃。“不必聽了。送她過去。”競庭歌道。

    霍未未撲哧一聲,笑得更燦,低頭看地面,“也好。那別說了。”又擡頭望慕容峋,神情邈邈如望舊年光陰,

    “我那時候心慕君上,還爲君上譜了首曲呢。然才學不足,不會填詞,用的前人既成之詩。唱一遍給君上聽,權當作別吧。”

    這種請求是沒法拒絕的。

    慕容峋默許。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採,陽鳥吐清音。

    競庭歌讀詩詞不多,但這句是首句,頗有印象,是《子夜四時歌》的春歌。其聲透亮,至高處悠揚盎然,真如陽鳥吐清音。

    梅花落已盡,柳花隨風散。嘆我當春年,無人相要喚。

    她靜聽,隱約記得全詩很長,照霍未未這曲律,光春歌就能唱上一炷香。

    不會要將四時唱完,花整一個時辰吧?

    這般想着,歌聲再入耳:暑盛靜無風,夏雲薄暮起。攜手密葉下,浮瓜沉朱李。

    這便唱到了夏。

    又幾句過去,倏然變成:白露朝夕生,秋風悽長夜。憶郎須寒服,乘月搗白素。

    已至秋歌。看樣子她是每季挑了幾句,合爲一曲。

    不得不說北國馬背上的姑娘確實天賦異稟,亮嗓驚豔之後,空曠大地上開始句句生迴音,繞耳不絕。

    競庭歌有意保持警醒,方沒徹底沉浸其中。

    慕容峋本愛歌舞、擅樂律,卻是聽得入了迷。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未嘗經辛苦,無故強相矜。欲知千里寒,但看井水冰。

    冬歌既落,萬籟歸寂。盛夏子夜暑氣消散,倒真似有井水之冰、千里之寒。

    競庭歌覺得千軍萬馬中的這一刻,恐怕只自己是清醒的。

    “君上。”便聽霍未未柔聲,向前邁了兩步,與慕容峋咫尺之距。

    慕容峋回神,這場景怎麼看都是要與心上人道別。

    但競庭歌背脊生寒,猛然向等候的二兵大喊:“抓住她!”

    霍未未便在同一刻動了動嘴。

    慕容峋看見她動嘴,只覺怪異,因那情形不像是要說話。多年習武的下意識讓他在看見之瞬偏了偏。

    卻當真是太近了。他偏移之刻那物什自霍未未口中飛出,細長一根,暗銀色,瞬間扎進了他頸間肌膚。

    若他完全不偏,那根針會直入命脈。

    此刻沒中要害,卻也大半埋入了脖子。

    兩名兵士已經上前擒住了霍未未,大刀在手,時刻準備動手。

    競庭歌箭步過去,一眼看清那還剩小半截在外的銀針染着黑,而慕容峋喫痛,咬着牙額間已薄汗。

    “上官妧!”她高呼,“還想活命就過來!”

    若慕容峋沒了命,他們的命還受威脅麼?

    上官妧不動。

    競庭歌驀然回頭,滿眼狠厲遙遙道:“你哥有數!你們只要還站在這裏,就隨時會死!”這般說,奔向颯露紫腳下抱起九霄環佩,

    “我數到三,你不過來,琴音起,我保證你們一個都活不了!一!二——”

    谷</span>她數得非常快,不給對方考慮的時間也不留任何退路。

    上官宴抱着阿巖,真有些不確定她會否衝動之下連女兒死活都不管,撥響琴絃。

    上官妧便在“二”字尾音處動身,快步到了慕容峋跟前。

    人已經蹲下了。照理銀針入脖頸,未及要害只是疼痛,以他的本事完全能忍。那疼痛卻入骨,頃刻傳遍四肢百骸,漸漸由痛至麻,叫人意識潰散。

    “解藥!”競庭歌雖不精藥理卻有聖手水準的老師和師姐,又在蓬溪山打理藥園多年,一眼辨出那銀針實力。

    “毒不是我給的。”上官妧掀眼皮。

    “治。他活你們活,他死,咱們都一起陪葬!”競庭歌聲不高,卻字字切齒。

    上官妧終於覺得自己有幾分阮雪音風姿了,無論如何波瀾不驚,叫旁人摸不透、乾着急。

    這感覺真是好。“用的什麼?”她扭頭閒閒問。

    霍未未臉色不大對,發烏髮青,“你要救他?”

    “你也聽見了,我們想活命。”上官妧徐徐答,方反應這丫頭是將毒針含在嘴裏許久,發作了。

    遂起身近前,細細看,掰開嘴又摸腕脈。“芳華剎?”

    霍未未不意外,“你有解?”

    上官妧面露無奈,“這可不好解。”

    霍未未笑了,“我就說。”

    她二人都出自此國鼎盛的高門,雖不在一城,且霍未未老往外頭跑,少時到底是見過的。

    上官妧長對方几歲,凝着她的臉不知爲何便想起從前的自己。

    “跟着你哥走就算了。何必多此一舉。你不是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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