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一十七章 神擋殺神
    場間所有人裏,在這一刻最明白顧淳月的當然是阮雪音。

    因緣際會,她與她正懷着相似心情,同時受了她早先跪在地上那句深長的問,還曉得她不曉得的,寧王的隱衷。

    也便只有阮雪音,最先從萬籟俱寂中醒過來,大聲道:“紀平已死,爾等還不束手就擒!君上寬仁,此刻回頭還來得及!”

    這是對諫新政的文臣們說,也是對持械的兵士們說。

    人人都爲眼前猝不及防的變故呆立,其實已算束手,只未就擒。

    “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將逆賊拖走!”她心中發急,生怕辜負淳月一番慘烈抉擇,又吩咐顧星朗這頭的人,同時自己衝過去。

    “長姐。”她很輕地喚。

    身後應聲來拖紀平的人也到了。

    顧淳月雖鬆開了手,紀平整個人還歪在她身上。

    阮雪音使眼色,兩名暗衛便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逆賊。

    顧淳月因此顫了顫,目光停在紀平赭色的朝服上,不敢擡頭看他的臉。

    阮雪音扶住她,“沒事了,結束了。長姐放心。”

    這句話意味深長,安慰居多,並不能保證什麼,只因阮雪音也沒法即刻察看紀平究竟是何狀況,昏厥或者死亡。

    顧淳月惶然轉頭看她,阮雪音除了給一個溫柔的眼神,同時掌心發力表示自己都明白,再不能說什麼。

    兩名暗衛不知該將人拖去哪兒,眼巴巴等。阮雪音徑直道:

    “送去鎮國寺。”

    然後反應此令得顧星朗發,回頭看他。

    顧星朗是不知箇中關竅的,根本不曉得適才淳月跪在地上與阮雪音的對話是一段暗語。但鎮國寺確是個妥當處——人已伏誅,無謂再下獄;亂局未止,也沒到處置屍首之時;到底是紀家少主,先停去一個遠離塵世,超度之所,也算爲君者保全臣子的體面。

    即使是反臣。

    “就這麼辦。”顧星朗淡淡道。

    “送到了,守起來。”阮雪音忙對暗衛們低聲囑咐,“勿要多事,有任何狀況,稟報君上。”

    顧淳月很想跟去,自然沒可能。阮雪音有些擔心她,卻不能就此陪她離開,喚淳風吧,那丫頭還在正安門內看孩子。

    “七哥。”一團亂麻間她反應還有合適的人可用,望向寧王,“勞煩七哥帶長姐回宮。”

    顧星延因方纔阮雪音一句“樂兒”,至今沒回過神,聞聽要他帶淳月走,更是手腳皆僵。

    阮雪音本就扶着淳月,將她手臂往前引了引。

    這動作神情,太像託孤。而顧淳月青絲鋪灑、蒼白而美麗,真的很像燦陽天地間一縷孤魂。

    顧星延再無遲疑,快步上前接過淳月。

    淳月整個人脫力,驟然被一雙有力手臂半護半撐住,恍惚間曉得是七弟,也便少了防備心,放身體重量在他懷裏。

    若祕密始終是祕密,顧星延此刻哪怕再心絃緊繃、心跳如雷,面上也不會露分毫。

    偏阮雪音知道了,還正看着,他好不容易支起的氣魄再次有些漂浮。

    “還請七哥一定照顧好長姐。”阮雪音切切看他,“回了宮,和宸兒、淳風一起陪着她。”

    決不能放她獨處。千怕萬怕只怕紀平生死未卜、或者晚些乾脆確定噩耗,淳月會想不開,隨他去。

    她相信她在動手之前,已經想好了無論生死,都會陪他。

    顧星延在這切切之色裏讀出了阮雪音的全部意思,散開的心神再次聚攏,輕頷首,鄭重地,護着淳月往宮門方向走。

    紀齊還如一塊石歪跪在旁邊。

    阮雪音看向顧星朗。

    “紀氏謀逆,但紀齊大義滅親,更救出長公主、護駕有功,”顧星朗開口,“賞罰,還需從長計議。且先回府,閉門禁足。”

    紀齊聽見了,卻又沒聽見,神魂空蕩,雖生猶死。

    “先回去。”阮雪音蹲下,聲低且沉,“待大局定,我讓淳風來看你。”

    她倒並不知這二人今非昔比、已不止於好哥們兒,說這話完全是因找不出另一個活人比淳風更有資格登門。

    紀齊仍是不動。阮雪音只得使出殺手鐗,聲更低:“已經讓他失望至此,還要辜負他最後的苦心麼?”

    說的當然是紀平。

    紀齊終於爲這話擡眼,面如死灰,看着阮雪音依舊茫然。

    “謝恩。然後回府。”阮雪音瞧出他已是油鹽不進,簡短而明確給指令。

    紀齊果然照辦,有些呆滯地,轉回身如剛纔跪到兄長跟前般,又一下下跪到顧星朗跟前,三磕頭,謝恩。第一遍說得有些小聲,他自己覺得不對,又說了一遍,格外大聲。

    “去吧。”顧星朗輕聲,眼見他起身踉蹌離開,復向肖子懷,

    “肖家與紀氏同謀,肖子懷執迷不悟,今日問斬,鶴州肖家,滿門抄斬。”

    話說得不重。

    卻是顧星朗即位十年以來最狠的一次宣判。

    肖子懷瘦長的臉在亮得發白的日光裏如一張寫意的紙。

    眉目脣角牽動,是紙張上淺色的墨汁,暈染開,無懼無怒,而是笑意。

    “臣與紀平大人一樣,心懷坦蕩,不認有罪。”

    “去冬在鳴鑾殿,你是如何認罪,朕又是如何恕了你的罪,肖卿可是忘了?”

    肖子懷不答,只回首望向滿地臣工,又望射聲、虎賁二營兵士,重重看一眼魯聰,高聲道:

    “紀平大人已爲新政、爲家國犧牲!時機未逝,你們還在等什麼!”

    時機未逝的意思是,北邊四營的兵力未至,此刻就在正安門前,尚可一戰,尚有勝局。

    魯聰一時沒動,薛戰手腕翻轉、目光如鷹,便要上前直取肖子懷首級。

    忽聞兵馬聲至,不來自北邊,而來自西邊。

    穎城在霽都西北方向,所以是崔家。

    顧星朗雖爲此欣慰,意味着柴家還能指望,仍是閉眼一瞬——戰局擴大,輸贏難測,殺戮只會更多。

    “援軍已至,頃刻入城!還不動手!”肖子懷高聲,再看魯聰,眼鋒一掃,朝顧星朗的方向。

    谷糲</span>紀平是從未想過當場弒君的。

    纔會百般籌謀,以諫言之法叫陣,等顧星朗先下殺手,再行反抗,從而始終保住紀氏並非謀逆的名頭。

    肖子懷此刻舉動,卻是明晃晃暗示,要弒君。理由也很簡單,顧星朗已做了滿門抄斬的宣判,贏不了,只能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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