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二十四章 清宵永
    當晚兩人宿在承澤殿,阮雪音半句沒提罪臣家眷的事。

    柴英剛走幾個時辰,太明顯。

    第二日她如常去各司過問天長節進展,又去太樂署和上官妧確認診案,忙到午時都過了,方回承澤殿,屏退了包括棠梨在內的所有人,拿出來自御膳司的,信件。

    那是一張彼時墊在琉璃盤下的黃麻紙。因與盤子同色,又缺損,等閒沒人會注意到。

    阮雪音再是周全細緻,也沒有這麼細,完全是因她踏進那一間時正好出來一名宮人,格外認真行禮,還壯着膽看了她一眼。

    她憑瞬時記憶判斷那宮人走過來的方向,也便在經過那張盤子時格外留心,才發現了其下紙張。

    抽取時她支開了棠梨,翻轉看朝向桌案的那面,果然有字,極小,所有加起來也才佔破損的黃麻紙一角。

    再小的字於她而言也不難。

    此時室內悄寂,她確定棠梨等人已再次走遠,拿出墨玉鏡,開始讀紙上天書。

    認不出筆跡,卻是一字萬金,將這幾日舉國形勢交代得十分清楚,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毋庸置疑的是,顧星朗在翻雲覆雨地造巨浪,暫時不會收手。

    最後兩列是蔚國局勢:

    競庭歌與慕容峋墜崖身死,上官宴反殺霍衍,蒼梧新政已行,國號被保留。

    阮雪音一手握紙一手握墨玉鏡,將那兩列字來回又看三遍。

    腳步聲近,是碧桃帶着人呈午膳。

    阮雪音勉強活動僵硬的十指,將黃麻紙塞進襟口,然後緩慢起身。轉身走向西側櫃架時,碧桃剛一隻腳邁進來。

    “殿下餓壞了吧,這都已經過時辰了,先用湯好不好?今日也是您喜歡的——”

    小丫頭手腳利索嘴也停不住,說到這裏才見皇后在櫃架邊放完東西走回來。

    臉白得不大尋常。

    “殿下…”

    “今日也是我喜歡的翡翠魚羹。”

    阮雪音順口接,語氣神情極尋常,坐桌邊真一副很餓的樣子,拿起碗筷來卻慢得讓人着急,好半晌就喝了兩口。

    “是今日這羹,熬得不合胃口?”碧桃試探着問。

    “很好。”阮雪音答,握着銀匙的手仍是沒動,“距天長節還有幾日?”

    她一向是門兒清的,從來不會問。碧桃確定殿下有心事,忙答:“六日。”

    忍着吧,忍過天長節再問,總要陪他將生辰過好。她告誡自己,壓住胸中翻覆,大口喝魚羹,又扒拉米飯,非常想念老師。

    -無論如何,要喫得下飯,小雪。再喫不下也得張大嘴,用力吞嚥。每個人一生都要學會吞下許多事,學會了,就都好了。

    下一日她再次收到密信,在造辦司,與前一日御膳司一樣,隱祕而準確。

    這次是祁蔚國關於白國的談判,蔚國答應撤離,白國全境歸祁,百年顧祁終於徹底拿下了青川之南;

    以及更多人命將隕,包括罪臣家眷——禍首幾大族全部株連,餘下家族的婦孺發配荒僻之地,其中有些將越過北邊蔚國去往寒地。行刑日定在七月十四,發配之人明日起動身。

    她這纔有些明白,柴英一個小姑娘,認識的人尚不如其堂姐柴一瑤多,是怎麼順利將那方帕子送進的宮。

    ——這宮中各司人員,許多都來自世家大族們的引薦,縱忠於主君,昔年到底受過人家恩惠,要緊時刻順手幫一幫,不是不行。

    有了這連續兩日經驗,第三日她刻意走訪各司,第四日亦然,明面上是因天長節越來越近、須過問的事更多,其實是爲了不錯失每一封密信——讓她知曉時局的那個人,或者說那些人,究竟是何目的,她當然懷着防備心;但第一封既都看了,不若將所有信件收攏握在手裏,反而有化被動爲主動的機會。

    女課終還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最新一封密信上說,有人在問斬時高喊皇后亦在局中、亦以女課明目張膽挑釁國制,與舉國叛臣反民們同罪。

    這日黃昏她提早了去鳴鑾殿,沒帶藥,卻再次沒走出御花園便碰上顧星朗回來,徑直挽起他胳膊道:

    “去清晏亭吧?”

    這些日子她一時晴一時雨,一時溫柔賣乖一時又雷霆萬鈞,他是越發摸不準,也懶得傷腦筋,嗯一聲,由她拉着往清晏亭去。

    亭中竟是佈置過的,香花燭火,綾羅綢緞,每樣都有,都不多,恰到好處的雅緻與美好,阮雪音的水準。

    “先用晚膳,然後散步,最後回折雪殿喝藥。”

    從來都是他爲她佈置,這般陣勢前所未有。顧星朗眉心微挑,“今晚睡折雪殿?”

    “嗯。都收拾好了。”阮雪音殷殷點頭。

    “提早給我過生辰?”顧星朗又問,打量周遭精心與巧思。

    “嗯。”阮雪音便手肘撐桌,托腮瞧他,“你喜不喜歡?”

    顧星朗視線落她臉上,放柔語聲,“與你有關的一切,就沒有不喜歡的。你從來知道。”

    阮雪音反覆提醒自己要保持輕快,心中爲這句生萬千漣漪,面上仍是笑:“天長節是國禮,一堆人走過場,我不稀得那個;明後兩日會特別忙,然後就是正日子,更沒空閒,所以挑了今日。還以爲要在鳴鑾殿千請萬請,結果我們君上善解人意如斯,自己回來了。”

    他盼她總能這樣:歡喜,調皮,說蜜糖一樣的話,託着腮望着他甜笑。

    久違的心願實現在此刻,竟是害怕多過欣慰。“可是聽說了什麼?”

    阮雪音搖頭,依舊笑靨如花,“我最近聽話得很,你休想耍詐。”

    顧星朗還想問,棠梨招呼着宮人一碟碟將飯菜擺上來。

    “都是我做的,每樣都是。”她頗認真,一壁說,開始一樣樣往他碗裏夾,還報菜名,不給他轉話題的機會。

    顧星朗只得一樣樣嘗,居然好喫,每樣都合胃口。

    阮雪音瞧他神情,得意道:“好多日子沒下過廚,這些菜便更是第一回做。原來我這樣有天分,方後悔從前給你做少了。”

    “還有幾十年,只怕你做到不想做。”顧星朗隨口道,卻沒聽她接話。

    他心頭便咯噔,方纔害怕再襲上來,擡眼看,阮雪音仍是托腮笑盈盈。

    谷菔</span>“你也喫。”他給她夾菜。

    “我都嘗過,確定沒有過鹹、過辣、過甜、過淡,纔敢盛進碗碟裏,這會兒不餓呢。”

    “但兩個人一起喫才香。我從前不覺得,後來有了你,方覺一個人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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