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三十五章 戀戀浮生
    阮雪音考慮片刻,覺得有必要將輕重講明,方能確保他好好用藥、直至康復。

    遂從羅浮山他後背受傷說起,到自己與上官妧悄然博弈、於寂照閣做最後了斷——唯獨沒說這暗香來,會致死——時至今日,他確已無性命之虞,只還須承受幾年病痛,若無其它差池,越往後,種種症狀都會減輕。

    “我還病着,你竟打算丟下我不管?”顧星朗盡力維持語氣,卻無論如何顯得委屈巴巴。

    “我都安排好了的。”阮雪音分明佔理,因他質問莫名理虧,回話也底氣不足。

    “若那些方子,不如你以爲的有效呢?”

    “有太醫局。你的症候張玄幾領着一干杏林聖手,日日在研究,他們都是國手,一年、三年、五年,不至於全無辦法。”

    “可我這會兒就覺得冷。”

    “不是抱着麼?”阮雪音覺得不能再緊了,又動了動胳膊勉強發力。

    “還是冷。”顧星朗格外執拗。

    “那,”阮雪音無法,“蓋上被子?”

    顧星朗拉過錦被便擁着她往裏鑽。

    “別鬧。”

    “我冷。”

    “冷就蓋好!欸你別——”

    “我想...”

    “不行。”

    “爲何?”

    阮雪音本要扯個許久沒用的謊,想起他精於計算她的日子,根本騙不過,只好鄭重道:“大事未競。既有了新共識,許多話,我還須同你交待。”

    顧星朗不得不停下作亂的手。

    阮雪音遂將那日私出宮,與柴瞻同去大牢挨個兒見獲罪官員,相談的話、達成的約定都細說,又講在相府與姑娘們的最後一別。

    “餘下這些官員,你懲處了麼?”

    “本該三日前。因出了你鳴鑾殿領罪的意外,都推遲了。”

    “那麼依照約定,他們會在行刑當日,沿路山呼萬歲,力陳雖與已經伏誅的大員們有往來、並不詳知陰謀本身、絕無叛逆之心,請君上開恩,餘生哪怕爲奴役,也會誓死效忠君上、效忠大祁。”

    顧星朗沉默聽着。“然後?”

    “然後君上便開恩,依他們之言,貶其爲奴役。以此爲始,再糾出相關者,尤其百姓,只斬殺千真萬確的暴民亂民,其餘都從輕發落——酷厲之法行至今日,罪大惡極者已被盡除,剩下這些,的確罪不至死,你心裏很清楚。你要的聲勢,加上我鳴鑾殿領罪這趟,絕對足夠了。”

    “所以在你的謀劃裏,鳴鑾殿領罪便是這場懲戒的分水嶺。”

    “是。”兩人本就相纏,阮雪音滑動掌心與他十指相扣,“再不收稍,就太過了;平白減勢,又顯不足;以我爲尾,最是完美。”

    顧星朗輕笑,卻是自嘲與嗟嘆,“妻離子散,美從何來。”

    “你是君王。君王的完美,是天下清平。哪怕爲了朝朝的平安與福氣,也不要造太多殺孽。”

    顧星朗又默片刻,算是應了,然後往前挪寸許,抵上她額頭,“就住霽都附近,讓我時時能見你。眼下既以此法轉圜,便是有了餘地,我會利用這些餘地,儘快接你回來。”

    阮雪音心知講理不成,須用伎倆,微揚下頜吻上他的脣,幾番輾轉,在他就要欺上來之前退開些,“霽都人多眼雜,在局面變化、你摸索出新辦法之前,萬一被發現,前功盡棄。”

    顧星朗氣息沉沉,仍是沒法答應,“你走太遠,我心不安。局面會如何變化,我能如何行動以令事半功倍,都是未知。我不能一直見不到你。”

    古老的蘭花香氣在昏黃室內絲絲縷縷遊蕩,阮雪音走神一瞬,道:

    “風物長宜放眼量。你就好好過每一日,保重身體,踐行理想。想要的定都能實現,你這一生,會光燦圓滿。”

    非常像天長節前清晏亭內,她賀他生辰的話,句句美好,卻句句沒有她。

    顧星朗瞬間警惕,阮雪音自覺失言,“不會很久的。”

    匆忙補救,仍叫他疑心,“小雪。”

    她便再輕啄他脣角,“嗯?”

    “你,又在騙我麼。”

    “已經這樣了,我還能騙你什麼。”阮雪音調皮一笑,“真要說騙——”她凝神,忽覺有一個心結該解,否則怕再無機會,

    “老師騙了我,也騙了你。我和競庭歌是完全照着你和慕容的喜好被調教的,你總說我對你下了蠱,其實不然。”

    顧星朗沒大聽懂。“何意?”

    “完全可以是別人。之所以是我,不過因我是藥園後人,作爲棋子被送上了蓬溪山。”

    ——被雕琢成了他喜歡的樣子。換作另一個姑娘這般被雕琢,也會成爲他心頭硃砂。顧星朗聽明白了。實與承澤殿傍晚那些話一脈相承,是在暗示、勸說他,並不是非她不可。

    卻以玩笑態度掩飾動機。

    “你的一腔明慧、智識學問,只教會了你閱世事、閱他人,沒教會你閱自己。”顧星朗眼瞳如深水,

    “老師當然調教了你許多,你對天下的看法,羣雄逐鹿時動用的謀略與一切技藝,也許某些習慣、處世之道也都是被引導——但你的容貌、聲音、與生俱來的秉性,老師能定麼?專注時會嘟嘴,思索時愛托腮,側臥才能睡着且喜用掌心枕着臉頰,也是老師教的?她能判別二十歲遇見你時的我,會說什麼,想聽什麼,並據此讓你提前準備答案,確保句句都對我的喜好?”

    他輕嗤,覺得整套說辭過分可笑,

    “若上山的是阮墨兮,我不信她會處處與你相似,哪怕相似,也不會一模一樣。所有能被雕琢的,都是表;但讓人長久傾心的,一定是表與裏累疊。你的所有一切加起來,纔是你,一處不符,都走不進我心裏。所以顧星朗,只會愛阮雪音。”

    大約離別在即,他說得太詳盡也太鄭重了。

    鄭重得讓她已編織好的決心幾乎裂開,只徹底環住他,用力地抱。

    顧星朗沒被過她這樣抱過,終於明白她每每被自己錮得喘不上氣是何感覺,嘴角高高揚起,平着聲線不讓笑意太濃,“這樣捨不得,就住在霽都城郊。”

    阮雪音心中萬語千言,每個字都已到嘴邊就要迸出來。

    卻怕言多而失,再說真要露餡。

    我愛你,顧星朗。

    她在心裏說,眼淚決堤往外涌。

    沒有顧星朗就沒有今日阮雪音,知冷暖,懂悲歡,百味俱全。

    多謝你。

    謝謝你。

    她真覺要窒息,腦中混沌想着天長節那日他扔她入牢獄就好了,也便省了這樣的離別,這樣叫人無法剋制的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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