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情深之壽
    那該是她少女時收過的最名貴之物。阮仲心想。身爲公主,她卻與他一樣,低如塵埃。

    許多年積攢的同病相憐、命運相映在露重的春夜捲土重來,叫他神情更柔、話語更輕:“戴在你頭上便不委屈,反而是它之幸。”

    阮雪音移目光向遠方山色,避開他灼灼,“平日要採藥,要勞作,不方便。且我有競庭歌沒有,不好。”

    “如今可以戴了。我看她近來就有一支新簪,該是前兩日去鎮上,慕容買的。”

    雖隱居,他們一年總也要去最近的鎮子上採買幾趟。這幾年阮雪音尤須避風頭,從沒出去過,總是慕容峋和競庭歌。

    “你倒觀察得仔細。”

    “明日就戴上吧。”

    阮雪音沒聲。風繼續吹。

    “又在想他麼。”阮仲問。

    方纔阮雪音是想起他了。

    因爲阮仲說起少年思慕,說起給喜歡的姑娘送禮物,她便想起少年的顧星朗——費心挑選紫丁香,巴巴搬往相國府;不周山買了碧玉鐲,未及送出,姑娘與兄長定了婚。

    真是美好又忐忑,歡喜又憂愁啊,少年時。再想這些不覺酸澀,只爲他高興,她雖沒有,但他有過一整段豐盛的少年光陰。

    也會有絢爛餘生。

    “雪音。”阮仲還在等回答。

    “沒有。”阮雪音便答。

    “你可以想的。”阮仲道,“我們都明白。”

    “你們想多了。”阮雪音道,“既過不戀。我會想起他,因爲一起度過了許多年歲,但也只是想起,不是相思。”

    阮仲不覺得這是真話。

    儘管她表現得非常真。

    “那麼,可以開啓下半程了。”他也便將計就計。

    “我已經開啓下半程了。五哥也該準備起來。你體內的毒,今年末最遲明年初便會清除,屆時——”

    “我無處可去,你明知道。”阮仲微笑看她,“咱們幾個的景況完全一樣,只能避世。那便將就一下吧,雪音,你和我。”

    這非常不像阮仲會說的話。

    比較像上官宴,因爲無賴。

    阮雪音只覺他越來越近,剛坐下時分明不是這個距離。

    她很不顯地向後移了移。

    阮仲便更明顯地逼近。

    “五哥。”她嚴肅起來。

    阮仲擡左手,阮雪音不知他要放哪裏,趕忙側開臉。

    那隻手卻最終落下,按在她右手背上。她兩手本都撐着地面,準備隨時站起,所以這隻手算是被固定住了。

    另一隻手隨之也被固定。

    手背是他掌心,手心是地面,冷熱夾擊,她終於聞到酒氣。

    “你喝酒了。”所以反常。她幡然醒悟。

    “我們都喝了。”阮仲很清醒,那點子酒尚不足叫人微醺。

    “你在喝酒,不該喝酒。”阮雪音試圖掙脫,“放手。”

    許多年前祁宮初雪夜,她也說了這麼一句。

    彼時那人說:放不了。

    “我等了很久,一直沒伸手。”阮仲和他說得不一樣。

    卻是一樣的強硬,難以掙脫。

    她有些恍惚,挽瀾殿暖閣的暖與蓬溪山春夜的風忽混攪作一團。

    阮仲捱上了她的脣,她來不及反應已被攻破城池。風過林梢的巨大譁譁聲穿過耳際腦海,另一個五月崖畔看星星的夜晚,那個人說:

    小雪,我們要個孩子。

    也是這樣的侵襲,後背被硌得生疼,但那時是冰涼石板,此刻是古松斑駁的軀幹。

    心與腦在下一刻清明,她奮力抽手,掙扎躲避,皆不不得法,終於牙關一扣,血腥味瞬間溢出。

    阮仲喫痛,不得不退,按着她的手卻分毫不松。

    “你已經離開他了,雪音。”他抵着她深深看,口腔中血氣催生怒意,“餘生還長,你不能不給自己機會也不給別人機會!讓我照顧你,還有朝朝。”

    “我要回去了。”阮雪音氣力用盡,聲極單薄,卻篤定,“放開。”

    夜風自山頂傾瀉而下。

    橫掃茂林修竹,吹進屋舍,將燭火拱得噗噗亂舞。

    兩個孩子甜睡正酣,競庭歌撐在窗邊張望,慕容峋半倚牀頭昏昏然,不耐道:

    “行了,朝朝已在這裏,地方都給他們騰出來了,你瞎操心什麼?”

    競庭歌回頭瞪他:“你困你睡。我得盯着。”

    “非禮勿視。”慕容峋說完一側身,拉開被子,不消盞茶功夫便呼吸均勻。

    才幹了多少活兒啊就累得這樣,真是富貴命!競庭歌無語至極,繼續望,終於看見人影,只一個,是阮雪音。

    她便要過去,立時又看見阮仲,落後約十來步,穩定保持距離。

    沒成。且鬧僵了。

    她心中嘆息,等着兩人各自回屋,然後躡手躡腳出門,敲開了阮雪音的房門。

    “朝朝睡了?”

    “嗯。今晚就睡我那兒吧。”競庭歌語氣平平,關上門方仔細打量。

    衣裳有些皺,臉色有些發白,該是夜風吹的。

    嘴脣便尤顯得腫,非比尋常的紅,有那麼一兩處,明豔如血,再細看,有吮痕。

    競庭歌倒吸涼氣。雖未成,戰況激烈。

    她咳一聲,挨着阮雪音坐下。“沒事吧?”

    阮雪音似在走神,半晌轉頭看她,“你們的主意?”

    競庭歌連搖頭,“我們只是幫忙造機會。要怎麼做是他的事。”

    阮雪音重歸深靜。

    “欺負你了?”競庭歌只好明知故問,“這個登徒子,明日我罵他去!”

    阮雪音仍是不說話。

    競庭歌看不得她這樣,又不會安慰人,默了許久很輕地道:“就那麼忘不了他。”

    哪怕不爲阮仲,她也想知道。

    “同旁人無關。”

    “那你究竟爲何不能給他個機會?”

    “我不能自己帶着朝朝過麼。”

    “你是想自己帶着朝朝過,還是想帶着朝朝、等他來找你們?”

    阮雪音轉頭看她,一字一頓:“我從未這樣想過。”

    “那就證明。”

    “我無須向任何人證明。你又爲何非要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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