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四十六章 烈焰
    春夏秋冬,週而復始。

    阮仲的外傷好全是在四月下。此期間朝朝當真不出門,每日小尾巴似地跟着孃親轉悠,分明幫不上什麼忙,卻是隨時都想搭把手,生把阮雪音要“嚴加處置”的心給磨沒了。

    “人家自己罰自己,看你還有什麼話說。”阮仲笑她。

    阮雪音無奈又好笑,“你沒見她昨日搗藥泥的模樣,從頭到腳在使勁,臉都憋紅了。”

    兩人都常日帶朝朝,一說便有畫面。“小臉上的肉跟着抖吧?”阮仲合不攏嘴。

    阮雪音猛點頭,“我差點笑出聲。”

    競庭歌這些日子爲新策略費腦,來問阮雪音給人敷完藥了沒,好一起探討。近門前聽見這兩人談笑風生,再一望阮仲滿面含春,當即折身,老母親般的得色掛了一臉。

    慕容峋瞧見,連拖帶抱將人弄進房間,“人家相處相知,要你高興得這樣。”

    她笑得當真甜,比與他在一起時更甜。

    競庭歌心情好,由他攬着腰,伸出食指一下下點他胸膛,“你懂什麼?這媒是我做的,做了十年,總算要成了,豈止高興,簡直大快人心!”

    慕容峋被她說得也嘿嘿笑,“真要成了?”

    “沒這麼快,但勢頭是好的,明年可期。”

    慕容峋長舒一口氣,“好啊,他們倆若能定下,咱們這山居生活便徹底踏實了。”

    競庭歌稍默,想及他前夜夢話,“你真踏實?”

    慕容峋一怔,咧嘴笑開,“踏實。”又湊近她耳垂輕咬,“孩子們在隔壁午睡,你這會兒依我便更踏實了。”

    入夏之後,六個人一起下山採買了一次。

    如常戴笠帽,只兩個孩子露着臉,本以爲萬分不打眼,誰料朝朝和阿巖這四五歲的容色已能吸引許多注意。

    ——五官本就精巧,又都膚白勝雪、眸亮如星,終年受山林雲霧燻蒸,更自帶一股子不同凡俗的仙氣。

    “走了,看什麼吶!”一婦人招呼家中小兒。

    那男孩也就不過六七歲。“她真好看啊。娘你看!”

    婦人打量一刻,許是覺得旁邊的看護人個個頭帶笠帽、不好招惹,拉着兒子匆匆走了。

    “抱起來吧。”阮雪音三年沒出過門,實在緊張,哪怕知曉顧星朗遠在天邊、更開了後宮早將她拋諸腦後,仍是警惕,拉一拉阮仲衣袖。

    阮仲便將朝朝抱起,笠帽的沿遮住孩子小半張臉。

    “孃親,方纔那個哥哥誇我好看呢。”朝朝雙臂環牢阮仲的脖子,歪過去對阮雪音道。

    “嗯,你是挺好看的。”阮雪音中肯答,攏一攏面紗。

    朝朝嘻嘻笑,“因爲孃親好看,我像孃親。”又去捏阮仲的臉,“舅舅也好看。”再轉頭向另一側,“阿巖也好看,姨母也好看,姨父也好看。我們怎麼都好看呀!”

    不到五歲的孩子,還是傻話多,幾人被她逗得發笑。阿巖也已在爹爹懷裏,兩個孩子隔空拉着手,咿咿呀呀相互逗趣,好不熱鬧。

    當日逛了市集,買了山裏找不到做不出的用度,競庭歌原要帶孩子們進一回食肆嚐鮮,阮雪音爲謹慎故制止了。回家途中,林道上,碰見一隻小野兔,孩子們吵着要抓回去餵養,兩個孃親好說歹說山裏隨處可見、便放人家自在,總算說通了,那兔子竟一路跟。

    “有緣。”阿巖一貫惜字如金,凡張口必是箴言。

    “我們阿巖連‘有緣’都曉得了!”競庭歌將女兒從慕容手裏接過,貼臉蛋貼不夠,“何謂有緣呀?”

    “孃親,爹爹,阿巖,朝朝,姨母,舅舅,”阿巖挨個兒指一遍,“在一起,”又扭頭指那隻兔子,“如今再加它,就是有緣。”

    “好女兒,說得好!”慕容峋撫掌大笑。

    衆人皆笑,阮仲偷瞄阮雪音。

    阮雪音感覺到了,回視,抿了抿嘴。

    一場連綿數日的細雨後,九月,蓬溪山的秋如約至。

    小野兔個頭漸長,毛色漸亮,每日跟着兩個小主人蹦躂,從未走丟。

    慕容峋和阮仲每日切磋武藝,一北一南,打法、兵器皆不同,倒是相互助益、各有精進。

    滿山層疊的青綠變深,只少許開始轉紅轉黃,阮雪音和競庭歌的探究也已走到“窮途末路”。

    百餘張神光,一紙對阿塔那方石塊的描摹,一幅繡青金線條的黑色縐紗,幾張河洛圖的殘頁,以及舊時關於上官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場景:

    和競庭歌在蔚南文綺家門口走麥田、挑麥穗。

    和阮雪音在信王謀逆期間、鳴鑾殿偏殿,說起“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這樣閉門造車不行,得再去一趟寒地。”競庭歌結論,“那雪光,你親自看一看,最好當場睡一覺,看能不能夢見點什麼。”——明夫人與聽雪燈的真相,因與此題有涉,阮雪音告訴她了。

    “你不如直接去蒼梧找上官宴問。”阮雪音打趣,“用美人計,他肯定中招。”

    競庭歌意興闌珊,“那你一樣可以。他也喜歡你,親口承認過。”

    真是老了,阮雪音完全開得起這種玩笑,“我可沒你那麼想知道,犯不着。”

    競庭歌正色,“去一趟吧,慕容可以直接領路。三年沒出過遠門了,帶孩子們長長見識也是好的。這一路越走越偏,又是嚴冬,遇不上幾個人,你大可放心。”

    十二月十六他們出發,晝伏夜出往東北行,走競庭歌一早籌劃好的路線,也即西邊兩國交界處崎嶇地形間的“空子”,從祁入蔚,直奔寒地。

    帶着年幼的女娃娃,所謂“直奔”其實也並沒有多快。入蔚境那日就已歲末了,一行人乾脆找了間乾淨的村舍,給夠了銀錢,吃了頓團年飯,夜裏擠在一張大榻上守歲。

    榻以石砌,底下燒着火,極溫暖,兩個孩子偎在其間,不到丑時便先後睡着了。

    再是邊走邊玩兒,趕路加帶孩子畢竟累,競庭歌可以肆無忌憚靠着慕容峋,很快也入了夢。

    待慕容峋亦闔眼,寂靜房間裏只阮雪音和阮仲還醒着。

    阮雪音在看那唯一一扇窗的外面。

    “不想睡?”阮仲輕聲。

    “今晚該有雪,我想等一等。”

    “北國的雪是值得等。我也賞賞。”

    阮雪音一笑,轉頭看他,“沒等到可別怪我。”

    屋內半黑,月光堪堪照出人的輪廓,更令這一笑傾國世無雙。

    “你觀天象,從不出錯。”阮仲這般說,微傾身,靠近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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