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九百五十六章 顧盼
    周遭兵士僅目測便有十人,隱蔽處應該更多。慕容峋太久沒被這麼護衛過,有些陌生,有些親切,有些不習慣,又深感久違。

    顧星朗當真挪了挪,依舊望雪原,心思根本沒拉回,動作配合只是下意識。

    “還頭回見你這副樣子。”

    並非揶揄。過去這些年哪怕有難有易有起有落,顧星朗三個字就意味着勝局,無論怎樣的難易起落,他都能笑到最後——他也確實總在微笑,氣定神閒地。

    沒人答話。

    慕容峋轉頭瞧他,只覺那茫然比遠觀時更甚,“這一路都勝券在握的,突然怎麼了?”

    自重逢他便掌控着局面,無聲而強硬地宣告了阮雪音的歸屬,然後保持攻勢、日拱一卒,非常顧星朗,非常毋庸置疑。

    “你可知,她和我,”顧星朗終於開口,發現竟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概括。

    慕容峋勉強意會,“大概知道。”

    顧星朗搖頭,“沒人知道她和我好到怎樣地步。講話只用半句,有時只用眼神,後來連眼神都不用,遠隔千里,心意相映。她知我理想,我也知她,還有彼此的小心願,許多都重合。我們攜手並進,雖有過猜忌疑慮,終歸於相互扶持成就,蹚過一場場暴風雨,走完了五年彷如一生的歲月。”

    更遑論繁花般密匝的甜蜜,所有心動情動之刻,

    “我要怎麼放下這樣一個人,始於怦然,而至迷戀,上癮,依賴,到最後,”他依然找不到合適的詞,愴然一笑,

    “她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嵌在身體神魂裏。我從不知道還有這種事。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在這茫茫人世間全然陌生地遇見,然後相知相契、相守相護至此。沒人告訴我有,我也沒見過聽說過,在她之前我思慕過別人,以爲情愛之事,也就那樣罷了。”

    慕容峋本是來安慰人的。

    做好了接苦水的準備,一席話結束,卻莫名有種噎住之感。

    他聽懂了他說的,又不完全懂,因爲他和競庭歌不是。他們也攜手蹚過暴風雨,走過了燦爛歲月,但或因君臣位置吧,也因情愛之題被確認得太遲——總之他們不是。

    如果一開始便爲戀人,像顧星朗和阮雪音一樣,此刻他說的,這些可遇不可求的珍貴,自己和競庭歌是否也能經歷一遍呢?

    慕容峋這般想,鬱結遺憾了片刻,很快釋然。大概還是不能。大概如每個人自有天分一般,人與人之間也講天分。大概顧星朗和阮雪音就是那種萬中無一的天分。

    可有天分未必圓滿。

    自己與庭歌卻已然圓滿。

    “既如此,反正她的招數你都瞭解,見招拆招,哪有不成的。”

    顧星朗笑意仍存,卻比哭還難看,“可她收招了。”

    她不再拒絕或迂迴,甚至不否認——不否認心裏仍是他、種種做法仍爲他。她不否認,卻也不和他重續,他以爲只要堅持便能回到的從前,她不給他。

    方纔在洞中,總算鬧夠了,她由他枕着她的腿,如從前一樣,輕揉他太陽穴,而至頭皮,又到肩頸。

    他側臥着,面向她,雙臂環着她的腰。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那語氣也同從前一樣,久違的溫柔。

    顧星朗以爲自己聽錯了,恍惚間只憑本心答:“你回去就都好了。”

    阮雪音輕一嘆,依舊溫柔,“利弊後果都曉得,還要折騰,不是犯渾是什麼?多大的人了,要學會拿起放下、心無掛礙。”

    不僅溫柔,而且嗔怪。

    顧星朗控不住鼻酸,和她在一起方覺處處委屈。多少年坐在君位上的隱忍皆融入這些委屈,只能對她一人訴,又可以不訴,只要她在,便能春風化雨。“我學不會。”

    阮雪音掰他的臉,讓他仰面,四目相對,“你是不想學,沒去學。你要學,過了這關,你會所向披靡。這便是帝王道,你明知道。”

    孤道。孤家寡人之道。

    “你出現之前,我已經學會了。”他看着她低垂的眸,纖長的睫,那寒冰樣的眸子裏又有了水色,他伸手去撫,“你出現之後方知也可以不學,就丟了,然後再學不會了。”

    阮雪音失笑,揉他眉心,“學吧。再學一次。以爲過不去的事,終有一日會過去。會的。”

    雪原至寂,浸着月光,幽暗的銀藍色,不似人間。

    “將話說透說到底,果然比自欺或欺人更殘忍。”

    四年前就是死局,故以死法解;如今想起死回生,只會讓麻煩一起生還——他的堅決是在撞南牆,是要將四年前沒完成的頭破血流完成。

    人人明白,所以人人反對。而這幾日他佯作沒這回事,一心修好,所謂自欺;或者說即便如此他也打算撞破南牆,所謂欺人。

    “那確實是的,所以有些話我從來不問,永不說破。”慕容峋道。

    顧星朗對上官宴和競庭歌的事所知不多。卻也聽懂他所指。

    “可她非要說破,好讓我放棄。”

    “你放棄了麼?”

    “完全沒有。休想。”

    慕容峋哈哈大笑,拍他後背,非常用力以至於顧星朗晃了晃。“那還在這裏憂鬱個屁!”聲也響,惹站得較近的幾名戍衛側目,他收斂,

    “她還是對你用了一招,叫橫豎不回去。你也只好用同樣的一招,叫橫豎都得回!咦,你本就用的這招啊,所以問題出在哪兒?”

    顧星朗被他這麼問也糊塗了。

    “可能,”他嘗試梳理,“可能因她表現得心如止水,哪怕回去,也不會,”

    “也不會與你恩愛如昔?”

    是吧。顧星朗默認。

    “那她其實心如止水了麼?”

    顧星朗原是確定的,至少九分。卻因連日挫敗和今夜打擊,被折損得只餘五六分。“我不知道。”

    慕容峋再次大笑,方圓幾裏皆起回聲。“她心裏裝着你,便無論如何不會真如止水。現下平靜,不過因你周全;一旦你有事,她會衝得比這些個精兵強將都快!”

    這並不能安慰到顧星朗。

    他傷懷的是她的態度和選擇,害怕它們永遠持續,如寒地的冰——更早時冷言冷語反而好些,溫柔且堅決的“不”,才最誅心。

    “行了!什麼漂亮仗沒打過,睡一覺起來又是好漢一條!以爲你永不會受挫呢,也有這樣患得患失時啊,雪音是真厲害。”

    顧星朗懶理他趁火打劫。“你又成我這邊的了?”

    慕容峋一愣,復笑,“不是怪我幫阮仲?當給你賠罪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