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那婢子正在調整那些花的位置,面帶笑意,看起來心情頗佳,驟然聽到有人講話,而那聲音她絕不可能聽錯,忙忙轉身跪下
“君上萬安。是。奴婢告退。”
“把這些花也拿走。”
那婢子從頭到尾未敢擡頭,因爲她沒聽過顧星朗這麼說話。明明聲調也平穩,但這攏共不到十個字的兩句話裏,卻全是寒意。
強壓着的怒氣。
“也不看看什麼情形?還在這裏慢悠悠插花?”滌硯在這當口跟進來,眼見殿內情形,已經明白分。他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顧星朗一定着了惱。
那婢子聞言終於大着膽子擡頭,便見君上正抱着一個人往龍榻邊走,彷彿,應該,是珮夫人。
“別愣着了,帶着這些花趕緊出去,待命!”
這話滌硯是壓低聲量說的,既是責備,也是維護。顧星朗幾乎沒對宮人發過火,無論做皇子時還是繼位爲君後。但此刻他直覺得他就要繃不住,不忍心那婢子觸此大黴頭,於是出手相救。
那婢女如何不明白,抱起花瓶就往外退,因爲急,直接撞上了慌慌張張進門待命的另一名宮人。
進來的總共四位,都是在挽瀾殿侍奉兩年以上的老人,此刻齊刷刷排在門邊,低眉斂色,大氣不敢出。
“太醫局的人呢?”
顧星朗已至榻邊,本要把人放下,又想起她傷在背上,不能平躺,一時不敢動作,只繼續抱着,迴轉身冷冷發問。
“回君上,已經打發人去問了,很快就有消息。”
滌硯倒還鎮定,只是從聲音到語調都陪着一萬個小心,衆人聽在耳裏,更覺形勢嚴峻,一時腿都有些發軟。
便在此時傳來一溜迅疾腳步聲,滌硯回頭去看,可不是雲璽?她和自己是一起下的馬,但因爲腳力不及男子,這會兒纔到。趕緊遞了眼色過去,雲璽會意,平穩了氣息小步上前輕聲道
“君上,奴婢侍奉夫人躺下吧?待太醫們來了,也好替夫人瞧。”
她不知道阮雪音受了傷,更不知道傷在後背,此刻這麼說,幾乎是連猜帶蒙,總歸夫人暈過去了,肯定要傳太醫的。
顧星朗稍緩了神色,語氣仍是沉鬱“她背上有傷,躺不了。你佈置一下,讓她趴得舒服些。”
雲璽聞言心驚,半刻不敢耽誤,忙忙至龍榻邊開始鋪排。滌硯轉身看向候在門口的四名宮人,低聲狠狠道
“還不去幫忙?問問雲璽姑娘還差什麼,趕緊準備。平時一個賽一個機靈,今日都魔怔了?”
排頭兩個人忙忙邁着小步衝將過去,沒人敢真的出聲,全程表情加眼色交流,倒是很快安置妥當。
雲璽囑人打了熱水,擰了熱毛巾,想在太醫來之前幫阮雪音收拾一番,卻發現不好下手。人是趴着的,臉雖側向一邊,卻擦不全,只能儘量拭去那些不斷生出的薄汗。後背情形已經完全可見,隱隱露出的肌膚面積不大,但因爲不只有擊打帶來的傷勢和血跡,還有灼傷,她不敢碰,更不敢上手。
於是擦了半天臉,又一點點擦拭雙手,想來彼時情勢危急,連手臂上都是些黑乎乎的灰燼痕跡,細細擦去,發現還有一些像是劃痕和擦傷。
他驟然焦慮,暗道太醫局的人這回當真辦砸了差事。向來妥當的張玄幾,侍奉了兩朝天子的張玄幾,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沒準頭。此次攏共來了六位御醫,總不至於全在光照朱華守着瑜夫人?
“大人,打聽到了!”
就在他絞盡腦汁盤算要如何受顧星朗這一怒時,忽聽得耳邊響起極輕一聲稟。
他反應極快,凝神細聽,幾乎在對方講述完畢的同時消化好整段信息。然後迅速開口,總算搶在了顧星朗發火之前
“君上,太醫局那邊不知道珮夫人到了秋水長天,都候在飛閣流丹,此刻已經趕過來了,請君上稍安。”
顧星朗即將炸開的怒火明顯矮下去一截,半晌道
“瑜夫人那邊如何?”
那進來回話的宮人看一眼滌硯,滌硯點頭,遂小心翼翼回道
“稟君上,瑜夫人那邊說是已經穩住情況,此刻崔醫女剛施完針。張大人帶着其他幾名太醫,也都在。”
顧星朗略略安心,繼而眉頭再蹙“那此刻正過來的是誰?”
“約莫,是一位姓胡,的大人?君上恕罪!小的之前未聽過這位大人名諱,適才情急,沒,沒能記住。”
滌硯趕緊想了想,接口道“九月裏太醫局有新人報到,想來還沒怎麼在宮中走動,故而耳生。這次張大人稟奏過會帶新人過來,想來是這位了。”
顧星朗的臉色卻因爲這番解釋變得更難看“瑜夫人那邊既無大礙,主治的又是崔醫女,叫張玄幾自己過來。他老人家若嫌路途遙遠,擡朕的御輦去接。”
此話一出,不僅殿內衆人,便是守在殿門口的沈疾都聽出他動了大氣。君上傳召,誰敢嫌路途遠,更沒有臣子敢上御輦。他故意這麼說,無非就是怪張玄幾安排不妥當,厚此薄彼,慢待阮雪音。
但紀晚苓彼時情況緊急,又是君上心尖上的人,張玄幾得到消息,估摸就是隨口吩咐,自然不會派得力的人去飛閣流丹瞧。
誰知老馬也有失前蹄的時候,錯判局勢,再高明的起手都是差招。
沈疾是外臣,不方便入寢殿,所以一直候在門邊,此刻朗聲道
“臣腳力快,還是由臣去接張大人吧。”
顧星朗冷笑“張大人好大的面子。你去門口,讓此刻守大門的人去請。半柱香時間內過不來,以後都不用過來了。”
沈疾心下一凜,轉身便往外走。至大門口見當差的宮人眼熟,趕緊吩咐道
“馬上去光照朱華,請張大人過來,要快!”
那宮人卻猶豫,看着沈疾道
“大人,聽說瑜夫人傷得不清,這,您也知道瑜夫人的要緊程度。此刻去請,萬一耽擱了瑜夫人傷勢,咱們對君上沒法兒交代啊!”
沈疾先是一愣,繼而非常無語,擡起頭有些誇張地看一眼殿門匾額上“秋水長天”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再次轉回視線望向對方
“你可看清楚了,這裏是哪裏,我是誰,此刻傳的誰的旨?”
那宮人只呆了比一瞬更短的片刻,拔腿便彈了出去,邊跑邊嚷嚷
“小的糊塗!小的這就去!大人饒命!可不能奏奴才的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