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玉碎瓦全(三)
    的確。秋獵這一局,關鍵在上官妧,她不動手,此局便不存在。就是上官妧動了手成了事,她亦留了漏洞,仍然要看顧星朗的本事。

    查出來了,這棋盤纔算翻。

    所以她的心態其實是聽天由命?或者更荒唐些隨緣?

    一個細作,費心費力做結果完全沒保障的事,給雙方都留下勝出的可能,這是什麼邏輯?

    卻聽得沉默許久的顧星朗突然開口“原來只是這樣。”他依舊泰然坐着,身體前傾,目光如炬盯着阿姌,“你只是,沒想好。因爲內心掙扎,做不了決定,只好將一切交給命運。讓旁人,讓那隻無形的手,替你決定。”

    是。

    就是這樣。

    阮雪音豁然。老師說,一切始終,皆在人心。腦子解決不了的事,便用心解決。心之所指,不真也切。

    她再次轉頭看他,心生佩服。

    “看來,你還沒有徹底放棄蔚國。其實你五歲便入霽都,在祁宮生活了近十一年,根本就已經是祁國人。除了身上留着蔚人的血,蔚國這兩個字,對你沒有意義。除非,你還有親人在那片土地上等你。而如今你自斷退路,難道是,那邊已經沒人等你了?”

    阿姌臉上出現了一種,今日對話中從未出現過的神情。阮雪音看得很清楚,就在顧星朗講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

    與此同時,她死死盯着她的臉,盯着那表情變化所帶來的,她臉上肌肉紋理的改變。

    此前在迴廊時生出的猜測,迫使她不得不走出來確認的那個想法,再次無比強烈地在腦海裏敲起鐘聲。

    “那六個人,不是以本來面目在夕嶺動的手。”她突然開口,完全切斷顧星朗製造的對話路徑,同時向前幾步,至阿姌面前蹲下,與對方平視,“那麼你呢?”

    她盯着她眼睛,只見對方目光驟利,旋即消散,只餘緩慢而沉默涌動的波濤,其間裝着許多——

    釋然?

    阮雪音不確定自己理解得對不對,但那眸光裏忽起忽落的潮水,叫她莫名有些心酸。

    “今日祁君陛下走進來,我以爲他什麼都知道了。發現他還沒查出我是誰那刻,我是失望的。好在,你也來了。你們兩個,倒是天造地設。”

    語畢,她緩緩擡起右手,開始用食指指腹輕輕摩挲左臉頰邊緣。

    顧星朗適才聽到阮雪音那句話,心下微動,但並沒有實質想法;到此刻見阿姌動作,忽然有些明白,一時再也挪不開視線。

    只見那指腹摩挲處,一點點出現了褶皺。極薄且細的褶皺,比白國那道著名涼食春捲的透明麪皮還要薄,阮雪音離得近,看得極真切,那些褶皺在指腹摩挲下漸漸變多,直至左臉頰下顎線區域整個浮起一層凹凸,對方換了手勢——

    她拈起食指與拇指,輕輕捏住那片褶皺,開始緩緩撕拉。

    那撕拉的力道也極難言述,起手時似乎着了些力,待開始勻速拉扯,又變得非常小心,彷彿稍有不慎,便會破壞那張——

    比白國春捲皮還要細薄的——

    臉皮。

    阮雪音第一次見識真正的易容揭面,看得極專注,眼見那層皮一點點剝離阿姌的臉龐,她心跳加速,不爲接下來要看的結果,純粹只爲此情此景本身帶來的震撼。

    所以沒人看出來。如此精緻、薄如蟬翼的一張皮,與肌膚無縫貼合,毫無差錯,居然還能做到,改變容貌?

    直到那層皮被完全揭下,對方的臉暴露在空氣之中——

    這項疑問纔有了初步答案。

    阿姌真實的長相,和有那張皮時的樣子,其實差得不多。那張皮的功用,彷彿只是稍微改變了一些五官特徵。

    一些容易暴露某些事實的特徵。

    “你倒比她白。”

    這是阮雪音看到那張臉時說的第一句話。

    阿姌初時怔忪,旋即一笑“她在蒼梧長大,我喝的卻是霽都水,自然比她白。”

    “你們,不算太像。”

    “她像她母親。”

    “而你像你父親?”

    “她父親。珮夫人忘了,適才君上說過,我的父母,已經死了。”

    阮雪音語塞。這張臉就在面前,此時對話也已經基本佐證了她的猜測。對方竟然還要打啞謎。

    或者只因爲,她不想說?彷彿一旦說起來,那傷口就會瞬間開裂,致使鮮血汩汩而出。

    她想起適才她眼裏那些令人酸楚的潮水,有些猶豫,轉頭去看顧星朗。

    顧星朗卻比她還要呆,半晌方緩緩開口道“自朕登基至今,來自所有途徑的情報,都說上官大人只有一兒一女。”

    他其實無法確定此刻狀況。單憑那張臉,他看不出什麼。完全是她們兩個人的對話,讓他不得不這樣去考慮。

    “君上,我五歲入霽都,你不妨猜猜,我幾歲離開的蒼梧?”

    這當然只是一句佯問,沒人能回答,便聽她繼續道

    “好像是四歲吧。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她目光有些渙散,彷彿沒有任何人事值得她專注,“彷彿是個春天,陽光可真刺眼,走在路上,眼睛都睜不開。霽都的春天就永遠沒有那麼強的日光。”

    她耷拉了眼皮,臉上生氣全無,阮雪音從來沒見過任何人這樣,只用表情便讓人覺得,心如死灰。

    “你是說,你四歲那年,便從蒼梧被送至祁國,跟着你養父母在祁北生活了一年,隨後來了霽都?”

    “嗯。”她聲音散漫,彷彿只是在聊閒天。

    “被誰?上官朔?”

    那張死灰般的臉上出現一瞬間波動,阮雪音有些不忍,暗怪顧星朗太直接。卻聽阿姌繼續散漫答“被他們倆。我隱約記得,她也是同意的。這些年下來,也證實了這一點。”

    “瑾夫人的母親,是上官家第二任主母。瑾夫人與她哥哥,不是同出一母。那麼你呢?”

    阿姌再次笑了“君上以爲,我是因爲出身不好,或者被後母所嫌,這才被選中來了祁國爲細作?”她轉頭看向阮雪音,“珮夫人,你是怎麼想到的?關於我是誰。”

    “那六人的易容。先前你對利用情意的反應。還有,眼睛。”阮雪音看着她,神色平靜,“我第一次在御花園近距離看瑾夫人,便對她那雙桃花眼印象深刻,你們倆的鼻子、嘴脣都不相似,眼睛卻非常像。”她一呆,“你方纔說,瑾夫人像她的母親,那麼你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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