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暮鼓晨鐘起
    “是。”

    寥寥一個字,上官朔答得不太平順。

    如果爲此,這位上官家大小姐的命自然保不住。慕容峋不是熱衷陰謀陽謀之人,或是天性所致,亦或能力所限,他不關心過程,只在意結果——

    尤其這種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結果。

    所以他不再刨根問底,不問那姑娘如何做到不入挽瀾殿不留罪證而悄無聲息取了一位國君的命,滿心下只剩一件事——

    假設顧星朗知道了,他會怎麼做,而他又要怎麼做。

    顯然,上官朔眉間憂慮與御徖殿此刻凝重的氣氛,也多半與此有關,並不僅僅是爲一位高門小姐的命途。

    “大人既在那般關鍵的時間點辦了件那般驚天動地的事,爲何,不早些設法讓令嬡出宮?彼時顧星朗剛登基,還沒有推動禁軍和內廷改革,要換她出來,不是不行。”他略想一想,語調更沉,“哪怕極險之處亦是萬全之處,此事太過重大,是冒不得一絲險的。”

    “君上所言極是。是老臣貪心了。”那尾音裏似有長嘆,很快化入涌進御徖殿的獵獵秋風之中,

    “此事辦得神鬼不知,時間越久,越無可能再被翻出;彼時小女已經到了十公主跟前,是淳風殿下身邊最得臉的大婢。藏身祁國十餘年,又入得祁宮四五年,還站在尚未出閣、又與祁君陛下感情極好的公主身後,可謂數十年來蔚國最出色的一條內線。加之十公主率性無城府,極易被引導,她做許多事,只用稍加籌謀,全不費力。臣想着,便讓她再多呆幾年,也算不辜負長達十年的佈局盤算。”

    上官朔惜字如金,能用一字絕不用一句,能用一句絕不用一段,在慕容峋的印象裏,這是他說過最長的一番話。

    “新君登基兩年後,禁軍改制,緊接着內廷改制,臣且憂慮且慶幸。憂的是,接小女出來變得不那麼容易;幸的是,塞人進去變得困難,而祁君陛下接二連三撈出宮中蔚人,到去年,偌大的祁宮裏只剩下小女。以她的謹慎與行事方法,絕難被發現,老臣暗自感慰,總算還有她。只需再等一年,瑾夫人便也去了,兩人相互照應,更是妥當。至於她是否要出宮,若七年前舊事自此湮滅,老臣,傾向於她繼續留下;若她認爲風險仍存,那麼淳風殿下已到出閣年紀,她便藉此離開祁宮,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比先前那段更長的一段。

    上官朔似講得疲累,而慕容峋聽得更加疲累。

    兩人不約而同端起手邊茶杯飲下一口。

    擱置太久,茶已涼透。產自白國口感上佳的巖茶混在脣齒間,芳香全無,唯餘苦澀,徐徐嚥下,胸腔亦染上茶湯的涼。

    “越少人知道的祕密,越可能永遠是祕密。”這句話,競庭歌和上官朔都曾講,慕容峋卻是第一次由衷引用,“既然祁宮裏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令嬡,物證也已消失七年,怎可能被發現?”他眉心忽一跳,

    “瑾夫人知道嗎?”

    上官朔神色變得複雜,且蹙眉且瞭然“知道。她要在祁宮天長日久地呆,必得心中有數,以備萬一。而以臣對她的瞭解,無論如何,她斷不可能泄露此事。”

    “若是她與其姐私下見面,言及舊事,被人聽了去呢?”

    “不會。她出發前臣千叮萬囑過,此事須爛在肚子裏,不可再提;就算她有失分寸,她姐姐是之人,絕不會犯此錯誤,一旦話頭起,必及時打斷。這一點,臣敢拿人頭擔保。”

    慕容峋微微眯眼,面上叵測“如果是顧星朗呢?他十四歲爲君,心思深沉,那麼一副好腦子,那樣一張臉,瑾夫人年方十九,初出閨閣,可招架得住有備而來的情與寵?”

    上官朔清癯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氤氳,半晌道“若無巧之又巧的契機,時隔七年,祁君陛下沒有突然懷疑此事的理由,瑾夫人也就沒有平白說出此事的理由。最重要的是,臣這個小女兒,心性本事雖不及她姐姐,卻不是全無輕重的癡傻之人。此事一旦泄露,關乎家國安危,父母性命,這一點,她不會不明白,也就會長久守着這條底線。”他思忖片刻,又補充

    “且從大半年來回傳的消息看,祁君陛下對小女並無多少寵愛。顯然除了瑜夫人,他防着所有人。”

    只是以傳聞中顧星朗的城府,竟連場面功夫都做得敷衍,這一點他沒想到。

    慕容峋思考問題的方式是扁平的。意即有自成體系的邏輯法,卻不夠縱深。這是他雖不擅謀略但也不缺主見的原因。

    在他看來,要分析這件事不難。既然排除了其他所有因素,疑點只集中在上官家兩姐妹身上,不是妹妹,便只能是姐姐了。

    但上官朔以比先前更篤定的語氣和說辭否認了這種可能。在他看來,大女兒揹負使命蟄伏祁宮十載,心性格局非一般細作可比,十餘年往來通信,更叫他對這一點確信無疑。

    不會是她揭的底牌。

    你來我往,剖析未果,慕容峋愈感沉重。上官朔卻是在入宮前便料想到此番局面,並不停頓,繼續道

    “今日十一,距離霽都那邊消息中斷,已有些時日。至少到目前爲止,祁君陛下未有動作,那麼無論是否出事,情形尚不算糟。”

    “但此事關係重大,不可坐以待斃。至少要知道是否真的東窗事發。咱們,也好有所準備。”

    最後這句話聲量極低,但力道極重,以至於明明只有上官朔就着此時距離才能聽到,卻在正殿內激起嗡鳴迴響。

    “老臣也是此意。”上官朔點頭,頗感安慰,“暗中打探已是不通,以臣之見,不若派人出使祁國。年初我蔚國第一美人千里遠嫁霽都,位列四夫人之一,大半年過去,於情於理,合該有使臣前往拜會,也是國與國之間的禮數。說起來,今年咱們與祁國往來並不多。”

    慕容峋思忖片刻,深覺有理,壓下胸中起伏思慮靜聲道“大人可有合適人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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