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射聲宮門外
    景弘六年十一月十七,蔚國使團抵達霽都。蔚君慕容峋早早於六日前修書祁君顧星朗,問候了蔚相之女、當今瑾夫人入宮大半年是否一切妥當,又言及今年雙方來往太少,眼看年關將近,特派使團前來覲見。

    祁君顧星朗自是欣然迎客。十一月十七正午,使團尚未過霽都界,便有大祁兵士提前候於幾十裏外相候。領隊是剛升任射聲校尉的柴一諾,驃騎將軍府長公子,祁國當朝最年輕的四品武將。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車隊迫近霽都,競庭歌看着窗外不斷變多的梧桐,莫名想起這兩句話。與阮雪音的“雜食”不同,她幾乎不讀詩詞,不閱傳奇掌故,只看兵書——

    順帶學習與那些戰役謀略相關的史料。

    所以這句詩並不是她讀來的。阮雪音喜歡,從前偶爾念過兩次,竟便這樣記住了。

    她有些自嘲,繼而對那丫頭也生出了幾分嘲意

    十來歲便將梧桐掛在嘴邊,數年之後,果然掉進了梧桐陣。這世間事,當真是不經說、說不得的。

    想到即將要入祁宮,她莫名愉快,甚至有些亢奮。她實在很有興趣一窺顧星朗實力,也很想瞧瞧阮雪音作爲四夫人之一如何過宮室生活。而河洛圖那邊,進展究竟如何?封亭關之事,又怎麼說?

    慕容峋的話音在所有這些紛繁念頭掠過之後自腦中響起,或許,她也確實該弄弄清楚,那丫頭與顧星朗今時今日的情形。

    霽都遍植梧桐,城中色調與皇宮相仿,放眼望去一片青黛,這些都是競庭歌早就知道的。

    真正進入這座大陸上最繁華的都城,她纔有些愕然相比蒼梧的滿城紅牆,霽都的青磚黛瓦在建築顏彩上已顯得過分素淡,偏偏城中還只栽梧桐,少見花木——

    據聞白國都城韻水的建築也素淡,但那裏四季如春,終年鮮花滿城,一定比霽都看着熱鬧——

    便是與鎖寧城相比,四國都城中她最不喜歡的那座,這裏也顯得齊整肅穆過了頭——

    明明街上人山人海,店肆林立,卻因爲規劃得太有條理,顯得全無煙火氣,連那些昭示國力的華美建築也有種遠離塵囂的索居之感。

    她挑眉,不知霽都百姓有沒有這種感覺,還是已經非常習慣?

    車隊到了正安門,除卻運載禮品的車駕,所有人需下車下馬步行入宮。競庭歌下了車,在極爲剋制但接踵而至的數十道目光中施施而行,至正安門跟前時,柴一諾立在當口。

    “我會護送先生至第二道宮門前,那裏有宮人相候引路,帶你前往鳴鑾殿覲見。”

    對方雖有蔚國第一謀士之頭銜,卻無確切官職,更無品級,因此柴一諾無須用謙稱,亦無須用尊稱,“你我”往來,完全妥當。

    競庭歌頷首,打量一瞬眼前人,暗忖祁人與蔚人果真兩般風貌,便是武將也顯得斯文許多。

    “小柴大人年紀輕輕,已經官至四品,還是掌管弓弩兵的射聲校尉,當真來日可期。”

    柴一諾今年二十五,比競庭歌要大上好幾歲,而後者之所以在稱謂上加一個“小”字,因爲前者之父仍然在朝爲官,便是驃騎將軍本人,是爲“柴大人”。

    “競先生過譽。先生對我朝之事當真瞭然,說起來我此次升遷,不過七日前才下的旨意。”

    入得正安門,隔着約一人半距離,兩人緩步並行。四名禁軍兵士跟在一丈開外,神情端肅。

    “我是謀士,不僅要看一國朝局,自然也看青川時局。大祁乃青川第一國,更當格外關注。”

    柴一諾微挑眉“先生慧名滿天下,不想竟是心直口快之人。”

    從正陽門至第二道宮門約五里路。寬闊青石路面光潔如鏡,道路兩旁不植花草,不置盆景,只三五棵高大梧桐遙遙相望,點綴皇宮最外圈疏朗的秋意。

    “我一向直接。大人莫怪。若我記得不錯,小紀大人與校尉大人你同歲,年初升至通政司通政使,居正三品。說起來,柴家與紀家都是隨太祖打天下的大祁名門,怎的紀相如今就位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令尊還是二品的驃騎將軍?連帶着大人您,也與小紀大人有了高下之別。”她搖頭,似是不平,

    “想來柴家剛直,不若紀府上下會籠絡君心。”

    紀齊方成年,未參科考,故而沒有官職。競庭歌口中的小紀大人,自然指紀平。

    此番話畢,四下安靜,忽聞兩聲柔婉嘹亮的輕鳴在空中響起,似是雲雀。柴一諾並不着急答話,半晌方道

    “競先生果真名不虛傳。只是你初入霽都,尚未面聖,便如此直言不諱在先,是否着急了些?

    競庭歌莞爾,遠遠望向正前方高大宮門上“儲延門”三個字,語聲輕盈

    “庭歌此來霽都,本就有意拜訪大祁能人志士,切磋學習。今日適逢小柴大人親來引路,機會難得,怎好錯過?”

    柴一諾亦朗然而笑“素聞先生足智多謀,今日聽先生言談,卻似乎對一些淺顯道理認知不足。青川尚武,各國朝堂上武將比文臣更多,這是事實。但相國乃百官之長,輔佐君主管理國事,素來由文臣出任,是幾百年不曾改的規矩。紀桓大人在位兩朝,於內政於外交皆功勳赫赫,乃名動當世的賢相。至於家父,”

    他亦看向不遠處的儲延門,烏金宮門之上是澄藍高遠的深秋明空,

    “驃騎將軍府自太祖時便承蒙聖恩,無論軍功,代代世襲。太宗時因着璧河之戰,我祖父獲封一品大將軍,亦是位極人臣。至定宗時期,並未發生過重大戰役,所謂無功不受祿,家父未立軍功而世襲驃騎將軍之位,已是君恩浩蕩。而本朝至今未任命過大將軍,武將之中,也無人能再約過驃騎將軍府去。”

    他步履如初,泰然自若,“先生所謂厚薄高下,恕我直言,並不恰當。”

    “小柴大人好強的辯才,我以爲相較之下,武將總要嘴拙些。說起來青川各國掌軍事的最高官員設置,一直是太尉;只是近兩朝各國先後將軍權完全收歸皇權,過去的兵權三分制已經形同虛設,到這一朝,四國太尉之職皆已懸空。既無戰事,各武將在軍隊中的威望亦淡,與兵士最爲親厚的,反而是日常統領操練之人。”她再次莞爾,並不轉頭,

    “這個人,在蔚國是霍衍;在大祁,是沈疾。我時常同蔚君陛下玩笑說,霍衍雖無大將軍之名,卻有大將軍之實。沈疾大人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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