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石戰水
    鳴鑾殿是大祁國君聽政之處所在,亦是整個祁宮的正殿。與蔚宮內瑩黑地面、紅木質感迥異,鋪就鳴鸞殿的是光潤如鏡泛着些許天青色的潔白大理石,而從藻井到廊柱再到一應案臺櫃架,都是烏木。

    競庭歌踏着間或飄落的枯脆梧桐葉,微低了面容,悄然望入鳴鑾殿內,經不住挑眉。

    時至今日,除卻白國,其他三國皇宮她都已見過。從用色到建築形態再到花植佈置,都以祁宮爲簡潔素淨之最;若論皇室之華彩昭昭,這裏不如妍麗的蔚宮,甚至都不如崟宮。

    卻莫名有種永鎮山川之勢。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詞來形容,也許是,明肅。

    當她踏入鳴鑾殿西側偏殿,以餘光感知到一身白色錦袍坐於正上方的顧星朗時,又加了一個詞清貴。

    然後她突然想,祁君着白色與蔚君着黑色,都一樣是經過了精心設計的。至少與各家宮室風格完全匹配。

    這也很奇特。祁太祖顧夜城是以一當十的無敵戰將,太宗與定宗也都以武藝著稱,所以才能在以武立國的大祁繼任爲君。而慕容峋常說,武將乃至於整個大陸上的習武之人都少着白色,因爲動輒沾塵染血,不易打理,亦太顯眼。

    顧家人卻喜白色,還將其定爲了天子用色,倒是別具一格。

    她心思再轉,暗忖那幾位書載中萬夫莫敵的勇武男子穿白色,想來並不合適?

    恐怕只有眼前這位合適。

    她行禮問安,儀態不算標準,然後似模似樣說了一遍使團中文官老早準備好的面聖文章。

    確切地說,是背了一遍。

    當真費勁。她一副上佳口才,臨場發揮信手拈來,卻偏偏說不得這些冠冕堂皇、重複冗長的內容。她記性不大好,背了足足兩日,總算沒出岔子。

    顧星朗自然聽出了這番說辭的生硬勉強,有些意外,心道阮雪音記性很好啊。怎的她這師妹講一份覲見陳辭像是被要去了半條命?

    競庭歌一口氣講完此番陳詞濫調,頗覺氣短。顧星朗和聲道免禮,後者遵旨擡頭回話,然後又是一番腹誹。

    他可當真不似君王。若非那張令人驚歎的好看的臉佐證,她幾乎要以爲是祁君陛下揀了哪家高門公子在此假扮,敷衍了事。

    氣度絕佳,姿態絕佳,唯獨少了些,霸氣?他坐在那君位上遙看臣工,意態閒閒,就像在看風景。

    此一番立於塵世之狀態,倒跟那丫頭很像。她暗自蹙眉,多年來對阮雪音的微辭又順延到顧星朗身上生而爲人,已入紅塵,偏要事不關己,一心離塵——

    阮雪音也罷了,躲回山裏便是,此刻坐在龍椅上那人怎麼回事?還是說,他刻意練就了此般風貌?

    “先生車馬勞頓數日,辛苦非常,”龍椅上那人開口,聲音倒好聽,“賜坐。”

    一張烏木軟椅立時被搬入偏殿內,競庭歌頷首算是謝恩,坦坦然坐下,又埋頭理了理衣裙。

    顧星朗神色意態如初,不動聲色看着那張明明只是微笑卻莫名張揚的臉,忽覺得阮雪音那句“鋒芒畢露”用得太客氣。

    “蔚國新君初立不過兩年,除卻今年初送瑾夫人入祁宮,實在沒有一次像樣會面。君上心心念念,總想與祁君陛下一敘,奈何即位不久,朝堂民生事須躬親,”她一頓,展了笑顏,“陛下是過來人,登基頭兩年的忙碌疲憊,想來無須庭歌渲染。”

    此一笑明媚遠勝秋光,之於顧星朗的審美而言,太亮了些,但他由衷讚歎,同時想起阮雪音關於她師妹不吝使用一切可使用之武器的論述——

    這般美貌與伶俐,就是語出驚人乃至於忤逆,恐怕也能憑此一笑泯恩仇——

    而她最後那句話,分明不甚妥當——

    顧星朗之登基,踩在父兄先後離世的臺階上,他的頭兩年是流言涌動、民心惴惴的兩年,不是亂局勝似亂局。他是如何坐穩的這個君位,箇中辛苦難爲外人道。

    所以這話一般人不敢說,作爲友好鄰邦的使臣更不該說,此時若換做別人,怕是已經犯了天顏。

    但顧星朗沒什麼反應。他不是易怒的性子,且對競庭歌其人已有些預判,而最重要的一項——

    對方顯然憑藉如此燦笑平息過許多場面,至少混淆過許多次視聽,他懶得掃興,亦願意看看這頂着蔚國第一謀士之名的她的師妹,究竟鋒芒畢露到何種程度。

    “自然。”顧星朗也微笑,不疾不徐道“想來競先生頭一回來霽都,南國風貌與北國不同,祁國天朗氣清的時候多,亦不似崟國那般氤氳霧靄。既來了,便多呆上幾日,將要觀的景、想見的人都見一見,聊一聊。”

    他全不接招,亦不問話,只轉了話頭不着痕跡直入主題——

    想去的地方都暢通,打算要見誰都可以。

    此一招流風迴雪,倒叫她一記實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多謝祁君陛下美意。庭歌行前已請示過,此來霽都,可逗留些時日,蓋因我與師姐,”

    此停頓甚是刻意,顧星朗瞭然,便聽對方繼續道

    “與珮夫人已近五年未見,既然來了,還請陛下恩准,許我們師姐妹一敘。”

    “應該的。”他淡笑,“競先生初抵霽都便入宮覲見,此時想來睏乏,不若暫回同溶館安置休息。這個時辰,她也還在睡覺。”

    競庭歌笑意不減,心下卻生異樣這個時辰她在睡覺倒正常,但對方這語氣措辭,可不像不熟啊。

    又想起慕容峋說顧星朗在惹桃花方面的本事——

    那丫頭竟如此不爭氣,就此被拿下了?

    這般想着,笑容亦有些僵,緩了片刻方俏生生回“君上所言極是。說起來庭歌還得前往禮部司覈對一遍禮品,先行告退。”

    她起身一福,立在原地等顧星朗發號施令。後者眉心微動,道一聲“送競先生”,滌硯得令,揚聲又喚殿外宮人。

    午後無風。

    但不知是競庭歌走路太快又或步伐太大,明明無風,那煙紫色裙裾卻如蝶舞般輕輕飛起,以至於她獨自一人朝殿外而去,也帶起如秋風般的聲勢。

    滌硯蹙眉,眼看那道身影徹底融入秋光之中,撇嘴不滿道

    “她到底知不知道使臣面聖是要三拜九叩的?進來就只拜了一拜,出去更妙,直接福身,”他看一眼顧星朗,實在忍不住,“君上也當真好性子,就算她是珮夫人的孃家人,也不能這般寬宥吧?傳出去咱們大祁的顏面可往哪裏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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