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一十章 休叫故人誤故國
    她不喜歡。

    不知何故,阮雪音直覺得她在撒謊。

    這份判斷也在往後的蓬溪山歲月裏逐漸得到證實。

    但她沒有改。競庭歌這個名字,被她一直帶到了蒼梧,最後聲動青川。

    而她再也沒叫過她“小雪”。

    前庭內佈局與盛夏時已不大相同了。

    出得正殿,殿門於身後關閉,阮雪音來到庭間,終於能堂而皇之打量那些花圃盆栽。看枝條形態,東側花圃中應仍是馬鞭草;西側卻由犬薔薇變成了——

    像是紫枝玫瑰?

    依蘭常綠,兩棵高樹倒還蔥鬱,不顯頹萎;東牆邊那排曼陀羅花架已經不見了;西牆下幾個青花瓷盆尚在,但裏面不是迷迭香——

    該是紫堇。

    又一種全草藥用的植物。

    當然是正常藥用,清熱解毒,止咳潤肺一類。

    她頗覺詫異,哪怕換品類,上官妧也實在堪稱“執着”啊。還是說她熟知的花植都是具備明顯藥用功效的?

    因習藥理而識花。或許這纔是理解此項的正確邏輯。

    “你的藥理是上官夫人教的?四姝斬也是?”競庭歌目光明晃晃的亮,直射在對方臉上有種利刃出鞘的銳,“今年秋獵像山午宴,我見過令堂一次。奇怪,早先看你畫像,我以爲是筆墨描繪總有出入;今日見到真人,你生得和你母親不算太像。”

    除了眼睛。

    這跟阿姌彼時在冷宮的說辭,關於她像父親而上官妧像母親那句結論,並不一致。可惜競庭歌既沒聽過阿姌的話,也沒從阮雪音那裏獲得此一道信息。

    而最前面兩句毫無徵兆的突襲已經足夠叫上官妧措手不及——

    不算非常不及,她表情尚穩,只眸光赫然凝了鋒芒向那撲面而來的銳迎過去

    “先生說什麼?”

    反應不錯。

    競庭歌燦然笑起來,“瑾夫人莫怪,我也是今日入宮聽師姐說了些怪事,隨意關聯,隨口一問。”

    隨口一問會指向如此明確?

    自然是經了討論的結果。

    而競庭歌的風格,的確比阮雪音更激進,也更大膽。

    “我以爲珮姐姐不會對先生說她救治君上之事。”上官妧想一瞬,盈盈然開口,“祁君陛下負傷染病,對先生而言,想來不是壞事。”

    輪到競庭歌意外。而她不是能將表情管控得滴水不漏之人。

    “原來你不知道?”上官妧擡了聲調,比說書更精彩的描摹故事之繪聲繪色再次揚起,“七月裏家姐對君上用了四姝斬,是珮夫人及時出手,救回君上一命。君上對珮姐姐自此大不同,先是御輦夜夜接送出入挽瀾殿,整整一個月未停;再是開祁宮最矜貴的一道庫門送了八大箱稀世珍品入折雪殿,此等隆恩,連瑜夫人也未曾享過;而夕嶺之事,方纔也已說了,競先生——”

    她欲言又止,那止之停頓時長明明刻意,卻還是在聽者那裏激起不小的漣漪,

    “怎麼看,珮姐姐都是有可能承襲明夫人之路,成爲大祁史上第二位名垂青史的寵妃的。你覺得呢?”她頓一瞬,又補充“連居所都是同一座殿宇,大祁立國百年至今,就只有她們倆住過折雪殿。你說這是否就是,所謂命運?”

    競庭歌萬分明確自己今日來煮雨殿的目標。

    她相信上官妧也明確。

    此刻她們突然開始針對另一件事各懷心思,各據一詞,完全因爲競庭歌開了個不好的頭。

    而對於雙方來說,那個原本的目標,那件似乎已經塵埃落定之過往,那個於競庭歌而言陌生又於上官妧而言彆扭的人,遠不如當前交鋒來得有趣。

    但凡結果,皆爲過往。競庭歌想。來自阮雪音言簡意賅的表述,已經足夠讓她獲得阿姌事件的結果,唯一的問題是,這到底是不是最終結果,上官妧又是否知道更多。

    “君上和你父親讓我來,是要知道你姐姐死活的。”於是暫且將阮雪音的問題擱至一旁,她單刀直入,“事情敗露,且是上官姌自己亮的底牌,這些我都知道了。聽我師姐說,祁君陛下的處置方式和過去一樣,只是放逐出宮。確實如此嗎?可還有下文?”

    “她被放逐出宮的消息,還是不久前君上身邊的滌硯大人來傳旨,才明確告訴我的。”上官妧沉默片刻,再擡頭目光沉沉,“我父親找過嗎?我以爲無論如何,她總要回去一趟。”

    自然沒有回去。否則競庭歌不會出現在祁宮。

    “據說是找過。令尊的脾性你比我更清楚,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會在臺面上出手。此番大費周章請君上派我來,看來是尋而不得,真急了。”競庭歌意興闌珊,飲一口青綠澄澈杯中茶,覺得和晨間折雪殿的所謂雀舌大紅袍也沒多大區別——

    紅茶綠茶,熱茶冷茶,在她看來都不過是先苦而後甘的水之一種。怎樣都行,能喝就好。

    “那倒確實奇怪。聽我師姐和你方纔所言,上官姌該是活着出宮的,和這些年所有細作一樣。怎的她真不回蒼梧見一見父母,還藏得連相國府的人都找不到?”她放下碧色琉璃盞,眨了眨眼,“又或者,她是真被你們這些形同陌路的家人傷透了心,決意隱姓埋名,再不踏入這時局漩渦一步?”

    說得通。競庭歌想。

    但願只是這樣。上官妧想。

    然而不安還是緩慢又尖利,如芒刺般自心口捅出。

    “我父親,有託競先生捎什麼話麼?”

    競庭歌哧一笑,“你同相國大人倒父女連心。你不問,我都忘了。”遂自袖中抽出一個信封,隨意扔在桌上朝對方跟前一推,面露譏諷,“相國大人託我帶給你的,還特意用火漆封了,生怕我偷看似的。殊不知蓬溪山衆多絕學之中,有一項便是開火漆印而不落痕跡。我若當真想看,這幾天幾夜的路途,早就打開看了。”

    一壁說着,她撇嘴瞄一眼那火漆印上的祥雲圖案,“祥雲火漆印常見,你父親所用這個倒別緻,如此雲紋,從前沒見過。想來是上官家特製專用。”

    似是詢問,又像自語。上官妧不答,不動聲色將信封收起,“那妧兒倒要多謝先生高擡貴手。其實家父既拜託先生入宮瞧我,想來並不打算對你隱瞞。先生就算看了,該也無礙。”

    你倒會說好聽話。競庭歌莞爾

    “說得是。所以我纔好奇這個紅豔豔的火漆印。難道還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難道你姐姐除了傳信,還做過別的?”

    上官妧神色極其穩定。過分穩定。可惜競庭歌與她初見,不諳對方脾性,並不能及時察覺這種被刻意傾注了強大定力的穩。

    “先生說笑了。若還有別的,憑是祁君陛下再寬仁,也不會就這麼將家姐放出宮。”

    是吧。她已經出了宮,說明無事。一定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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