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前後鏡,交相映
    “以及,”她轉頭瞪阮雪音,“下次有什麼盤算,提前說一聲。”

    “我也是臨時起意。”眼見對方持續瞪眼一臉不信,再道“真的。本來只是陪你辦事。後來她說紫枝玫瑰云云,我又開始捋現有那些繩線,纔想起來這茬。順水推舟罷了。”

    “你這種人,最可怕。”競庭歌搖頭撇嘴,“心血來潮,突然出手,比我這種處心積慮的還難防。”

    故道黃昏日暮清。

    兩個人一路語聲低低、言辭切切,很快走過大半個御花園。眼見折雪殿巍峨精巧的檐角出現在了斜陽近旁,競庭歌恍然而忿忿,怒目向阮雪音道

    “又中了你的招,我要去披霜殿!”一壁再望向茫茫御花園,不解道“這跟我們先前走的不是一條路啊。”

    所以她纔沒察覺阮雪音悄無聲息帶她回了折雪殿。

    “祁宮是環狀的。”阮雪音步履不停,淡淡答“宮室位置,園圃佈局,各條大道小徑連接處的設計全不對稱,不知是出於空間構造美感需要,還是遵循了某種特定邏輯。”她說着,轉頭去看競庭歌,

    “你入宮時沒發現麼?就連宮門都是不對稱的。”

    競庭歌一怔,旋即瞪眼“我就進了一道門。從昨天到今天兩次都是正安門。且我自門下入,宮門比我高,我怎麼看得出它和其他門對不對稱?其他門在哪兒呢?”

    是哦。阮雪音頗覺尷尬,乾笑道“是我思慮不周。不好意思。總之我在制高點上看過,祁宮的格局,全無規律可言,說雜亂無章也不爲過。卻莫名好看,有種紛繁又統一的美感,很有趣。”

    如此聊天方式,像極了昔年她們在蓬溪山討論各種人事的方式——

    全無功利目的,只爲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之本身。

    然而競庭歌心態已全不似當年。

    心態改變,關注點和思維方式也便與從前不同。她不在意是否有趣,只在意是否有用。

    “祁宮的制高點在哪兒?”她問。

    “明光臺。”阮雪音隨口一答,未覺不妥,“明光臺視野最好,能看到大半個霽都;御花園內也有一座高臺,就是視野沒那麼開闊,我會上去看星星。”

    競庭歌眉心微動,“顧星朗看過曜星幛嗎?”

    阮雪音想了想,“看過幾次,都沒細看。”

    “他也不問你?”

    “沒怎麼問過。”阮雪音不置可否,想一瞬又道“曜星幛上全是點和線,若非精研天文術數之人,根本連看都看不懂,確實沒什麼可問的。問了我也答不了。”

    競庭歌聽在耳裏,並不接話。

    “蔚君陛下也看過山河盤吧?畢竟你爲他謀事。他可學了一星半點?”

    山河盤上是青川全貌,至少是看得懂的。

    “一般人看得懂多少,他就看得懂多少。”競庭歌答,“往直白了講,他也不過把它當地圖看,箇中變化,細節走位,全無概念。”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她撇嘴向阮雪音“不通底層邏輯是用不了山河盤的。你以爲我這個比你那個好學?”

    “我可沒這麼說。”

    “你就這個意思。”

    正經論事變成嗆聲掐架,這類場面,彷彿也重複上演了很多年。因着內容本身的隱祕屬性,她們沒法揚起聲量大張旗鼓;兩個人各執一詞又嘀嘀咕咕,總算進了折雪殿的大門。

    雲璽陪阮雪音入寢殿更衣梳妝,競庭歌獨自在園中閒逛,不多時,便發現一約莫十六七歲小宮婢總盯着她瞧。

    “你老看我做什麼?”

    競庭歌不奇怪被人看,下山五年早已習慣,但這名小婢的“看”法與過往所有“看”都不大一樣。她有些好奇。

    “失,失禮了。”是棠梨。不知爲何,競庭歌一個目光丟過來,她便不受控制有些語無倫次,“競姑娘你,莫怪。”

    競庭歌頗覺好笑“你很怕我嗎?我很可怕?”

    棠梨微擡了小半眸子見對方似有笑意,方穩住心神,不好意思道“姑娘哪裏話,您天女入凡塵,美貌賽神仙,怎會可怕。”

    競庭歌聽她這話說得有趣,撲哧一笑“你在宮裏多久了?”

    似是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問,棠梨怔了怔,小心答“七年。”

    “七年也不短了。”競庭歌若有所思,然後面露狡黠,“如今祁宮裏這麼些美人,個個可稱青川翹楚,你們也算眼界高見識廣,一圈比下來,你還覺得我美貌賽神仙嗎?”

    棠梨再怔,認真將四夫人容貌在腦中挨個排一遍,點頭道“姑娘美貌,不輸四位夫人。”

    競庭歌燦笑出聲“這其中可有你自家主子。你慎重回話,別惹了人家不高興。”

    棠梨乍舌“姑娘說笑了,夫人不在意這些的。”

    她倒是一向表現得不在意。競庭歌撇嘴,心下暗忖。卻不知是真不在意還是裝不在意。

    而棠梨趁此當口繼續盯着競庭歌的臉看,漸漸竟有些咂摸出意思來。

    “杵在這裏做什麼?待會兒晚宴不跟着去了?”

    一聲輕斥起,雲璽不知何時出現在庭中,先是朝競庭歌一福,轉而向棠梨面色不善。

    後者聞言一呆,點頭哈腰道“去去去,自然要去!這就準備!”

    此類熱鬧場合棠梨最喜歡,但凡能多帶人,總是要央雲璽求阮雪音拎上她一道的。而今日機會尤其難得——

    筵席上競庭歌用膳總要有人伺候,她正好領下此差。

    小丫頭片子拔腿就跑不知去了何處,競庭歌扭頭,方見阮雪音已經更衣梳妝畢,此刻立在廊下,神思倦怠,哈欠連天。

    她似笑非笑走過去,將上下對方一打量,嘖嘖道“瞧你這全無精氣神兒的樣子,便是華服加身香腮雪,也不過戲臺上的臉譜人兒,半點兒意思也沒有。”

    “講規矩還要什麼意思。這天底下哪道規矩是有意思的。”

    一如既往,她語聲淡淡,反問也說得像陳述。而這兩句話——

    有道理得讓人無言以對。

    任何規矩都沒意思。所以不講規矩纔有意思。

    所以競庭歌從來不講規矩。

    她無言以對。

    “所以我說,你的皇室血脈作不得假。哪怕不喜歡,也可以做做樣子。我就不行。”

    “你能做做樣子的事情我不行。”阮雪音隨口再道。

    比如明明不喜歡“競庭歌”這個名字,爲了跟她們逃出生天非說喜歡。明明馬車上還在叫“小雪”,一入山確定妥了立馬改口“喂”“那誰”“阮雪音”,一喊就是十年。

    這樣一個人,因時因地自由切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且過河便可拆橋,翻臉快過翻書——

    偏偏還從不自省,亦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她諸般行事。

    所以目標爲上、其餘皆爲墊腳石,真是對此人最精準的形容。

    有時候想想,倒也很叫人服氣。

    競庭歌自然聽懂了這句話,不以爲忤,只揚眸一笑,聲調亦挑高了好幾階“還不走嗎?看這日頭,酉時都快到了吧?”

    二人同乘一輦。

    雲璽本該在輦下近旁侍奉,但阮雪音怕競庭歌又張口就來講出些什麼不該講的,依舊囑咐她跟在後面。

    一行人提了速朝呼藍湖而去,棠梨與雲璽並行,醞釀半晌,糾結數回,終於開口細聲道

    “雲璽姐姐,我知道了。”

    前往呼藍湖路程甚遠,所以纔要乘輦。今夜阮雪音和競庭歌是主角,萬萬不能遲到,雲璽滿腦子記掛此事,只加緊了步子一路快走,根本沒心思聽旁的。故而棠梨這句話講出來好半天,她才終於有所反應,隨口應道

    “知道什麼?”

    “競姑娘像誰。”

    此事晨間已經討論過一回,全無思路,更無結論。雲璽只當這丫頭片子閒的沒事找事,隨口再應

    “像誰?”

    棠梨一臉神祕,一臉高深莫測,一臉發現了驚世駭俗之大事以至於必須將音量壓至最低

    “瑜夫人。”

    。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