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二百六十七章 自古星夜是良宵(上)
    粉羽流金鳥的速度快過這大陸上絕大多數信使。

    快過最迅捷的信鴿,也快過幾乎所有日行千里的良駒。

    所以在蔚宮的祁人將消息遞迴霽都之前,在慕容峋的修書抵達顧星朗案上之前,最早出現在祁宮上空雲層間、然後乘着夜色忽落折雪殿東窗邊的,也是它。

    卻不是阮雪音的那隻。

    她根本沒看它腳上纏絲,只是一眼,已經完全肯定。漫漫十幾年光陰流轉,她們早不再需要通過絲線顏色辨別誰是誰。競庭歌是,阮雪音也是。

    “怎麼是你”她走過去,擡手輕撫它腦袋脖頸,經年未見,那粉鳥伸長脖子猛蹭了幾下她臉龐鬢間,柔滑羽毛參差摩擦撓得她咯咯直笑,“越發調皮了。”那大鳥磨蹭不停,她只得偏了臉躲,“好了”

    競庭歌這隻鳥鬧騰,自己那隻安靜,老師常說,植物受誰栽培、動物得誰豢養,時間長了,便是誰的性子。此話不假。

    阮雪音不喜與人打交道,卻自幼與動植物投緣。這兩隻鳥當初都更喜歡她,都想跟着她,自然不行。競庭歌爲此很是惱了幾年,與之相處仿如冤家,時間長了,感情越來越好,方纔逐漸忘卻舊怨。可哪怕如此,她仍是很少遣它給阮雪音遞信,都是等着對方用她的鳥傳信給自己

    就怕此鳥一見初心,衝動之下又要思遷。

    那粉鳥被她推得無法,只得作罷,低低鳴了幾聲,開始訴說相思之苦。阮雪音且笑且無奈,柔聲安慰了幾句,終是奇怪自己那隻都已經去了蒼梧,競庭歌爲何還破天荒遣它過來,心下打鼓,感覺不好,趕緊起了話頭問。

    那鳥不理她憂心,自顧自將一腔念想抒發完了,方纔正了神色,將晨間蔚宮含章殿上它理解並記下的部分詳細講一遍。

    仍舊沒能完整複述出那句“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但阮雪音也猜到了。

    好在有驚無險。她暗忖。那丫頭入蒼梧五年,在蔚國的情形依然這般難過

    慕容峋堂堂國君,爲何不能好好將她護住了

    自然是一時氣話。他能頂住壓力排除衆議一直將她留在宮中,已是不易。

    所以阮佋已經將聯姻之意正式遞過去了

    “它傷得重麼醫治得如何”人沒事,滿腔憂思自然去了鳥身上。

    它不清楚。晨間鬧劇方過,競庭歌第一時間遣了它出發往霽都報信,這兩個問題,它只答得了第一個。

    阮雪音眉頭深蹙,極罕見地憂色見諸臉龐。粉鳥瞭然,再次伸長脖子蹭過去,低低輕鳴,依依安慰,突然渾身一震,直起身子,凝神不過片刻

    它驟然展翅,以阮雪音都沒看清之速度消失於蒼茫夜色。

    阮雪音不明所以,擡了右手至脣邊指勢已起,忽反應過來此一聲只能喚動自己的鳥,它並不識得。

    話至一半,自己要交代的還沒說,它跑什麼

    便在這時候聽見寢殿門開,顧星朗的聲音由遠及近響起,

    “這麼冷的天守在窗邊發什麼呆窗戶還開這麼大。”

    阮雪音瞭然。此鳥性靈,方纔該是先於她聽到了動靜。

    早不來晚不來,緊要關頭,鳥都被你嚇走了。

    遂望一望漆黑夜空,星子倒比尋常冬夜多些,但全無翅影。話沒說完,自然還會回來,卻不知躲的地方是否安全。剛出了事,她心有餘悸,又一時無法,只訕訕關窗轉回身,憂色還蹙在眉間。

    “怎麼了”顧星朗過去,擡手摁一摁她糾結眉心,“你何時也學會這般蹙眉了。”

    她平常也蹙眉,但都是一瞬,且輕,從來不會如此緊湊而長久地定住。

    “沒什麼。”她答,牽出半縷淡笑。

    “我有沒有說過,你這個人,很不會撒謊。”他凝神在她臉上,認真分辨,“是粉羽流金鳥”

    阮雪音驀然擡眼看他。

    這人究竟什麼腦子

    看來是了。顧星朗挑眉,“它怎麼了”

    粉羽流金鳥穿行雲間,因爲飛得太高,從來不會受人爲傷害。他又想一瞬,“跟其他鳥打架了”網更新最快 電腦端:

    這麼大個子,誰打得過它打不過不會跑麼這麼快速度,誰又飛得過它顧星朗暗忖,莫名其妙。

    阮雪音撲哧笑出來,“它們溫和得很,纔不會跟人打架。”

    “它們”他加重了那個“們”字。

    連顧星朗都認爲粉羽流金鳥只有一隻。

    也是。

    世人偶爾見它們,從來都是孑然獨行,又形貌獨特整個大陸罕見,自然便以爲是同一只。陸現此計,不算愚蠢,更該說是運氣不佳。

    她考慮片刻,索性將粉羽流金鳥的狀況解釋了,又把方纔所得消息向顧星朗說了個大概。

    “她既選了這條路,就該有心理準備。女子想要入仕理政,在我們生活的這個時間,本就不爲世人接受,更不爲朝堂上那些男人所容。慕容峋能讓她上殿論事,給她謀士之名還護她在蔚宮,已經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青川三百年,沒有國君做過這種事。”

    他神色淡淡,擡步至窗邊坐下,“過來。”

    阮雪音依言過去,走了兩步生出警惕,略一頓便要轉方向往他對面那方坐榻去。

    “不拉你。”他道,“過來坐我旁邊。”

    隔着一張棋桌有兩方坐榻,爲何要兩個人擠一處她不應,立在原地想轍。

    “快點。不然我動手了。”身側空位已經讓出來,他用眼神示意。

    此人之無賴簡直登峯造極。

    她無法,只得過去緊挨了他坐下。顧星朗甚覺滿意,繼續道:“當然了,蔚國這一朝情形也特殊。此次陸現所爲,究竟是站在士大夫立場上反對女子參政,還是慕容嶙心有不甘依然想爭這君位,先用一整套算計將競庭歌強行逐出戰局,”他一頓,似在判斷,突然輕笑,

    “不好說,我覺得兩者都有。有趣就有趣在,他們已經選了在含章殿當衆出手,卻不下殺手。以慕容嶙和陸現的實力,要除競庭歌,完全可以放長線謀一個穩準狠的大局。”

    的確。阮雪音暗忖。按那隻鳥所述,他們只是要給她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此罪本身自然是死罪,今日情形下,卻很難定死罪,因爲就算粉羽流金鳥只有一隻

    那封信是不是她寫的,字跡可以比對;鳥已經被射了下來,信紙完全可能在同一時間被任何人塞入羽翼,這也是漏洞。

    陸現不會沒意識到這些漏洞。

    所以今日之局,定罪不定罪更像是碰運氣,而最終要引向的是那句“牝雞司晨”。無論有沒有盲對答案一環,這四個字都是準備好了的。而陸現抓住機會,借粉羽流金鳥之口讓競庭歌當着滿朝文武在含章殿上自己講出來,不得不講出來,更是高明又相當惡毒的羞辱。

    牝雞之晨,惟家之索。

    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那隻鳥說。不斷重複,讓事件一再於朝堂、蒼梧城中乃至整個蔚國境內發酵,讓更多蔚人對競庭歌身爲女子卻在廟堂之上指點江山的行徑生出不滿

    天長日久,慕容峋身爲國君,又是靠着奪嫡戰取勝才即位的國君,很可能便要頂不住壓力護不住她,最後順應民意,將其逐出朝堂。

    “輿論殺人於無形,兵不血刃,好熟悉的法子。”顧星朗道。

    阮雪音轉臉看他,清風朗月,水殿浮光,只浮光外層又再次裹了數九寒冰。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熟悉。跟哪件事相似。

    她伸右手輕握他左手。

    顧星朗接收到了這一握的溫度。他亦轉臉看她,“這件事也會水落石出的。”他道。

    “又有進展了”她問。

    “有。”他答,沒往下說。

    那她便不問。“我明日想去披霜殿一趟。”她道,目光旁移不去看他。

    自然是爲同一件事。她當初答應過晚苓,他知道。“總歸我在查,且最近翻出來一個大豁口,很有價值。你也心事多,不必再費這個力。”他擡手捋一捋她額角碎髮,“需要你幫忙的時候,譬如看雪地印記或者天象這種時過境遷人力已經不及的情況,我會告訴你。”

    “我畢竟答應了瑜夫人。”她看着他,“且你一個人查也很辛苦。你已經很辛苦了。”

    顧星朗展了嘴角笑,格外燦爛,像個孩子,“心疼了”他湊近她,眸色涌動如星河璀璨。

    阮雪音一縮,“我這人重承諾,”她臉紅,“答應了人家的事自然要完成。你方纔,”她轉移話題,“怎會一口猜出來是我的鳥出了事”網更新最快 手機端:https:.

    “那隻鳥不是天下間你第二寶貝之物眉心擰成那樣,總逃不過就這麼點選項。”

    阮雪音怔了片刻,方反應那時候在挽瀾殿治他四姝斬之症,兩人於窗下棋桌邊對弈,他曾經問她,可曾傾慕過誰。

    她說最喜歡自己的傳信鳥。

    那也該是第一,怎麼成了第二

    她心中疑惑,也便下意識問出來。

    顧星朗瞪眼,一臉理所當然又委屈巴巴,“第一不是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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