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零八章 皓夜臨,滿城晝錦(四)
    上官妧挑了一隻最普通的方形箏。因是造辦司精心製作,形狀雖普通,做工卻上乘。

    顧淳風自拿了她的對蝶。所謂對蝶,乃兩隻蝶箏並列相連,各由一根引線相牽,蕩在空中頗有雙蝶戲雲天之感。

    阮雪音挑了一條魚。

    一條魚。

    不同深淺的桔紅層疊,栩栩如生,倒像是常見的池中紅錦鯉,更精緻些罷了。

    “我今兒拿的時候還在想,”顧淳風湊過來,嘻嘻一笑,“什麼鳥啊蝶啊花啊朵啊不好制,飛在天上,總像個樣子。這魚生就在水裏,離了水就沒法活,最無可能飄在天上。卻不知造辦司那些人怎麼想的,我還道這魚絕對沒人挑呢。”這般說着,又拿眼戲謔過去,

    “嫂嫂你可當真與衆不同,哪兒哪兒都跟別人不一樣。”

    “這樣不好麼”阮雪音應,看一眼手中紅彤彤錦鯉,“最沒可能飛的東西,出現在空中才有趣。天上飛鳥本來就多,所有鳥形風箏都不過東施效顰,哪有真正的鳥兒好看”

    “是了。”顧淳風撇嘴,“嫂嫂養着一隻世所罕見的名鳥,自然不稀罕其他鳥,連帶着風箏也一併鄙視了。話說我何時能見一見那粉羽流金鳥”又去拉阮雪音衣袖,“嫂嫂,以咱倆如今交情,看看而已,你總不至於小氣不答應吧”

    阮雪音哭笑不得,“我何時鄙視風箏了對其他鳥也沒任何意見。”思忖片刻,再道:“找機會吧,它怕見生人。我先同它商量,也叫它有個準備。”

    “就這麼說定了”淳風滿意,喜上眉梢,轉身便要去放自己的雙蝶箏,又回頭,“嫂嫂你會放風箏吧”

    “我看着來。”

    阮雪音不大會放。準確說,完全不會。沒練過,亦無天分,好半晌折騰,總算將那條魚弄上了天,卻並不是她弄上去的。

    連跑帶起飛都由雲璽一人完成,她不過接了線軸坐享其成。

    顧淳風卻是得心應手。雙蝶入空翩翩然,成串的小燈籠蕩在蝶尾,畫面美麗,尤宜春時。

    上官妧也像高手。風箏不消半刻便遁入夜色,神燈耀空,將那原本普通的方箏襯得質樸而別具夢境感。

    還剩下十餘隻箏,淳風說拿都拿來了,別浪費,命在場宮人婢子們想玩兒的盡皆取了去放。一時間衆箏高懸,串串神燈透過彩色籠紗飄在春夜天幕間,呼藍湖水影影綽綽泛起來波光,便是祁宮內層疊的碧瓦都染上了異彩。

    沈疾立在岸畔燈色之下。

    今夜人多,又是在空中燃明火,顧星朗不至,特遣了他過來照看。滿場的姑娘,非夫人即公主,他不方便站太近,一直保持了相當距離注視着各處動靜。夜風盛而不急,到目前爲止並無不妥。但自上官妧出現他便吊着半顆心,生怕淳風一個不樂意挑事起爭執。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般懸着心,也便真看到了兩位冤家跑着跑着碰到了一處。

    顧淳風本想就此擦過。

    擦至一半,實在憋得慌,驟然開口道:

    “瑾夫人父母健在,兄長亦安康,並無逝去親人須悼念。裝模作樣掛這些神燈做什麼”

    上官妧初時一怔,想說這大夜裏放風箏,若不掛神燈,還有什麼可放的又驀然反應對方話裏有話,也不看她,隨口答:

    “殿下悼念誰,我便也順手悼一悼。情分早夭,血緣卻在,第一年春,儘儘本分罷了。”

    第一年春。

    阿姌不在的第一年春。

    顧淳風直犯惡心。

    她不清楚如今局面深淺。

    總歸長姐當初說過,九哥無交代,一切對話往來,馬虎眼混過去了事。

    “我自然是悼我母妃。”遂回,甚強硬,“怎麼,瑾夫人竟客氣,還是閒得渾身精氣神兒沒處使,連素未謀面的我母妃也要熱心悼一悼揚箏又燃燈,真是有勞了。”

    上官妧被她堵得無法,又忖這丫頭如今長進,已不似初識蠢稚。遂轉了轉手中線軸,一頷首,“殿下悼念亡母,我便不打擾了。”這般說着,轉身向草地北邊去。

    北邊是也揚了箏燃了燈的紀晚苓。

    線軸之上,引線那端,串串神燈連着一隻舊箏。夜色深沉,只燈火微廓出箏影,上官妧本不確定,但此時空中所有風箏皆至新而至豔,獨這一隻形糙而少顏色。

    也便顯得舊。

    不僅舊,且輕盈過頭,相比周遭由絹帛製成的一衆新箏,總給人搖搖欲墜之感。

    是紙鳶像燕子。最普通那種。

    她先前彷彿沒去那堆風箏裏挑。上官妧細回憶。是自己帶的。

    “瑜夫人風箏倒放得好。我總以爲紀相大人培養出的女兒一心鑽營琴棋書畫,不擅這些個戶外遊戲。”

    “我少時有幾年癡迷放箏,”紀晚苓一笑,甚和氣,繼續望着天上神燈明暗,“大大小小、簡單複雜的風箏也放過不少。自然比不得珍夫人技藝,搗騰昇空還是不成問題的。”

    “瑜夫人這隻燕看着像有年頭了,”上官妧再道,也仰頭去望,極認真,“還是故意做舊,平添情趣紙鳶易折,姐姐這隻維護得卻好。”

    “此爲我少時心愛之物。”紀晚苓神色微邈,目光也邈,“這東西啊,往往如此,用得越久,感情越深,最後會覺得世間千百樣,哪怕再新再好,都比不上它。”

    “所以纔有故劍情深、南園遺愛之典故。”上官妧莞爾瞭然,“光陰不待,舊時人事總是最好的。”

    風箏是物。

    故劍情深南園遺愛,說的卻是人。

    紀晚苓怔忡一瞬,微笑再道:“人世茫茫,孑然來去,再不念點舊,就太孤獨了。”

    上官妧也笑,“姐姐人在祁宮,有我們一衆姐妹相伴;與君上又是少時情分,此生隆眷深恩自不在話下,哪裏會孤獨呢。”

    紀晚苓輕轉手中線軸,慢挪步,緩放線,但笑不語。

    上官妧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來什麼,淺聲複道:“我失言了。君上如今一門心思全在珮夫人身上,對姐姐你是否也比從前怠慢些”一頓,又道:

    “但瑜姐姐是君上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與我和潤兒並不一樣。君上再是冷待我們兩個,對於姐姐,該是始終如初的。”

    紀晚苓繼續不應,只將手中線軸遞給蘅兒。上官妧見狀,也將線軸拿給細蕪。兩名婢子接了退開,繼續維持神燈,漸漸分散,北邊草地上只餘兩位主子。

    “瑾夫人,”紀晚苓開口,和煦依舊,“無論爲後庭之爭還是其他,有一點,妹妹最好牢記。我姓紀,是祁人。無論後庭局勢如何,晚苓始終是君上這邊的。如果珮夫人也在君上這邊,那麼我與她便不會對立。妹妹若全然理解這一點,就該明白,有些話不必在我這裏說,有些力氣,亦不用在我這裏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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