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三十九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十一)
    阮雪音同競庭歌才下了一番力氣,正在拭汗,氣喘吁吁,乍聞老師發難,皆有些懵。懵時不可答話,也是老師教的。於是都不接茬,緩了好半刻方反應惢姬剛纔出了招。

    故意讓她們下力氣,一通累,累了腦子就懵,再沒緊上弦張口就回,回的多半是實話。

    兩人默默松半口氣,暗忖招起招落皆爲老師所授,實在防不勝防。

    於是阮雪音先說,競庭歌再說,兩人將晨間進山路上跟對方講的話又重複一遍。

    “你們下山,一個快六年,一個也有一年多了,不見長進,反見退步。我問你們緣由,都說是人家要來。這不叫緣由,叫藉口。藉口和緣由兩碼事。”

    片刻靜默。競庭歌開口回:

    “君命難違。方纔慕容峋也說了。從前那些國君沒有路徑,只能到無逸崖前敲鐘。現如今我在蔚國爲謀士,君上要求一同進山親自拜見老師,庭歌作爲臣子,不能推諉,更不敢抗旨。天地君親師,”她微頓,觀半刻惢姬面色,

    “君命高於師命。庭歌雖猶豫,到底不敢有違聖人規訓。因此違了門規,甘願領罰。”

    惢姬面色淡淡,不置可否,轉而問阮雪音,“你呢”

    阮雪音乾咳一聲,莫名比競庭歌氣勢更矮,“他說老師養我教我,蓬溪山纔算我事實上的孃家。身爲夫君,他理當前來至少拜謝老師一回。且要說天地君親師”

    惢姬鼻息一嗤,“他是你夫君,自然爲親。天地君親師,依然排在我前面,更何況他也是君。”這般說着,放眼掃上兩個姑娘面龐,

    “一個天地君親師,倒叫你們用出這般花樣來。學識未得再進,詭辯之術卻是進益不少。世俗爲學堂,果然精華少而糟粕多。”

    “老師莫惱。”眼見阮雪音不言,競庭歌只得再接,“未向老師通報擅自帶他們進來,確是我們不對。說起來,我們也是到了山腳發現對方也帶了人,腦門一熱一商量,才生出此舉。老師若實在不快,我們讓他們重新去敲鐘便是,總歸只吃了一頓飯,這會兒下去還來得及。”

    “這會兒不講君命難違了”

    阮雪音看一眼競庭歌。過猶不及,此人真真成也話多敗也話多。

    “罷了。”惢姬輕嘆,將拭汗的帕子搭在筐沿,放眼去望雲霧間漫山青翠,“現在一個個說,相約回來,所爲何事”

    “庭歌下山近六年,從未回來過。此番上山,一爲探望老師,二爲履行君命。慕容峋是誠心請教。”

    惢姬靜看她片刻,“六年,確長成大姑娘了。比之下山時,更見老成幹練,也多了不少,”她一頓,“戾氣。”

    不待競庭歌應對,她轉了臉又望阮雪音。

    “早先已經讓鳥兒傳過一回話,”阮雪音答,“她說要回,”看一眼競庭歌,“我想着有些事情需當面問,正好回來見一見,此其一。寂照閣有進展,得同老師詳細探討,此其二。”她也頓,頗猶豫,半晌方繼續:“藥用完了,回來再拿些,此其三。”

    “這麼大一瓶子。”惢姬道,表情難以名狀,“喫的倒快。”

    那表情實有些難以名狀,競庭歌確定從未在老師臉上看過,心道怪哉,更加好奇。而阮雪音耳根子已有些熱,忙解釋:

    “去秋她來霽都,拿走了幾乎一半。”

    競庭歌猛一聽此人竟將鍋往自己身上甩,莫名其妙,也解釋:“我拿了總共就六個瓶子,哪有一半”又忖方纔老師說喫的快,看來那藥是阮雪音自己在喫,拿眼睨她,“你喫的是哪種一口氣見了底,莫不是天天喫”

    惢姬搖頭,一臉不忍直視,站起身來往園子東北角去,“你說的晚,要的急,還沒製出來多少。這次呆幾天幫忙一起,或能快些。”

    東北角上有一間小舍,正是平素製藥之所在。兩人見狀,起身跟上。直至入得屋內,看到那些小粒藥丸,觀其色,嗅其味,競庭歌才恍然大悟,一雙利眸直刺得阮雪音無處遁形,

    “你喫完了”

    眼見對方淡着臉,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拿過來搗藥罐開始一下下搗鼓那些藥草

    競庭歌撇嘴,滿臉嫌棄,終於完全領會老師之難以名狀不忍直視,也搖頭,拿過一方竹盤開始整理其間藥草。

    “去年老師讓我細查上官家姐妹與四姝斬之關聯。”一陣窸窣哐當聲畢,阮雪音倒出來罐中粉末入碗,將碗放至惢姬跟前,閒閒開口,“庭歌在蒼梧已經探過上官家虛實,大概怎麼回事,此刻正好說說。”

    競庭歌瞪她一眼。

    藥香四溢,惢姬輕捻面前瓷碗中棕色粉末細細查看,隨口應:“如何”

    “年初至今,總共見過上官夫人三次。前兩次在蔚南一處民居,最近一次在蒼梧相國府。”

    阮雪音去冬回蓬溪山便同惢姬周旋過上官夫人之事,競庭歌知道。故而此刻開門見山,並不多解釋背景緣故,

    “相比去年第一次在像山上見,這三次會面,誠如外界傳言,她身體不好,看起來面色亦差。卻非常健談,與其說我在探她,不如說她在探我。”

    惢姬依然在捻那些棕色粉末,似覺得顆粒粗細不勻,微微蹙眉,“此話怎講”

    “她問了許多我小時候的事。”競庭歌答,“問我哪年出生,在哪裏出生,父母是誰,如何上的蓬溪山,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她一頓,似乎陷入彼時情境,“不知是否錯覺,她那副問話樣子,竟像是同我很熟。又或者是,同我父母很熟。”

    這些話她在往來口信中沒提過。阮雪音不動聲色。果然要見面纔拿得到有用信息。

    “你父母”捻着藥粉的指腹相互摩挲,粉末簌簌回落碗內,惢姬站起來,去東牆高架上擡手拿東西。

    “說不上來。”競庭歌若有所思,“她看我,同老師您看我們,”她說的“我們”,包括阮雪音,“有些像。”

    惢姬在拿架上東西,似乎沒找着,半天未轉身。

    阮雪音不轉臉,目光投向競庭歌,眼中意味明確:不要用力過猛。

    競庭歌不理她,直直盯着惢姬後背,彷彿鬢際髮梢、衣間褶皺皆具含義。

    “怎麼個像法”終於轉身,她手中空無一物,顯然尋東西未果,又走去西牆下矮架邊尋。

    “神情。說話語氣。莫名關照,甚至很有些親切意思。”

    惢姬笑了,回身看她,“我對你們親切麼”

    “老師對我們看似嚴厲,實則親切。”競庭歌也笑,人畜無害,還是六年前下山時模樣,“最像的是,我同她論藥理,她在很多基本原則上的,與老師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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