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四十三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十五)
    “說的倒輕巧。”慕容峋應,竟果斷,彷彿這個問題他已經思考過千百回,

    “只要能定天下能安萬民便可爲君,那麼問題來了。

    同一家族,不止一人有此能力,君位該給誰

    你不爭,卻擋不住旁人要爭;你爲眼中釘,自有人針對你。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人若犯你,你依然不還手

    最後,我相信有此能力之人,每個世代不止一位。如果你們家有堪爲君者,別人家也有,按你這套邏輯,家族榮譽乃至家族存亡都是不重要的,誰行誰上,你們家完全可以主動讓賢,叫別人家的人才也坐一坐這君位。”

    他接連說完,自覺暢快,長出一口氣,“堂堂顧星朗竟會講出如此理想化乃至於幼稚的論斷,始料未及啊。”

    顧星朗也始料未及,黑暗中轉頭,見不遠處慕容峋亦雙臂交疊枕在腦後,側臉輪廓堅毅,線條偏硬,但以他們幾個月書信往來以及今番對談判斷

    此人不是心硬之人。至少比競庭歌要軟。

    “你也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麼”他道,尚沒說完,

    “那麼頭腦匱乏,事事都要靠上官朔和競庭歌。”慕容峋自覺接上,並不轉頭。

    顧星朗一笑,默默轉回來,“慕容兄勿多心。我並無此意。”他復仰頭,繼續去看頂上房梁漆黑一片,不知清涼殿裏那些夏日星辰,此刻是否正亮着,

    “只是你分析問題竟也這般條理分明,層層遞進,我沒想到。”

    “以前也不會。”慕容峋答,“跟她呆的時間長了,總聽她一二三四地說,不會也會了。”他一頓,終轉頭,也去看顧星朗。月色流淌在暗夜,只能大約瞧見輪廓,的確很完美。完美的臉,完美的腦子,只差一身匹敵其兄長的好武藝。既生顧星磊,何生顧星朗,顧家此代,確是大喜大憂。

    好在有人幫他們解決了這道難題。

    誰能想到呢。

    他收回思緒,接上方纔話頭:“你跟阮雪音,你們倆對話,也這樣嗎相互一二三四,條理分明,層層推進。明明是枕邊人,卻仿如君臣談話。”

    顧星朗挑一挑眉,“我沒覺得跟她是君臣談話。她也不這麼覺得。她和競庭歌都自幼進山拜師門,從小便這麼講話。我就更不用說了。習慣一樣罷了,反而更容易溝通。”

    何止容易。根本默契,心有靈犀。他無聲笑起來。

    “說來說去,還是你運氣好。”慕容峋輕嘆,“同樣是蓬溪山的姑娘,給你的就是枕邊人,送到我這裏的,”

    他沒往下說。

    “知足吧。”顧星朗回,“她改寫了你一生。”

    改寫了當朝蔚君一生的姑娘正躺在自己牀上翻白眼兒。

    對象是阮雪音。

    “我說,一個問題沒解決,你又起新思路,到底有完沒完”

    競庭歌不快,本是要探對方的虛實,不小心又被佔了談話先機。

    “這件事我誰都沒說。”阮雪音道,哪怕對顧星朗,“紀桓二十二年前到過鎖寧城,呆了很長一段時間,此事不只有上官妧陳辭,顧星朗默認,紀齊佐證,我去冬回來,老師更是明明白白告訴過我。”

    四個人,來自四個完全不同的立場站位,都作此說。所以並不是九成可信,此爲事實。老師親口拍板的事實。而她之所以在回霽都後分別向紀齊和顧星朗討話,不過是爲了多方確認。

    衆口爍黃金的局,最忌偏聽偏信。

    “所以呢你是懷疑紀桓同老師有關聯,還是同上官夫人有關聯他要參與東宮藥園案,總得有路徑吧如果她們都是藥園裏的人,那紀桓必定同她們其中一位相熟咯”她猛一個翻身坐起來,“不是吧,情債”

    “不知道。”阮雪音依舊側躺着,面向競庭歌,沒有枕頭,被子一角讓她扯了墊在腦袋下面,“現在差一個契口,去打開紀桓當年在鎖寧城的暗局。”

    “契口不就在霽都相國府難不成你還要去鎖寧城挖”

    契口確在紀府。過去幾個月她也一直是這麼做的。但出發前相國府一役,已是將事情翻上了檯面,再要往下推進,會比較難。但她並不後悔,當面刺探紀桓乃必行之舉。有了這一步,再往後才推得下去。

    “且看下山前老師如何答覆。”阮雪音答,“我始終覺得,蒼梧上官家也是一道契口。上官夫人已經對你說了這麼多,你就不能再加把勁,讓她將整個故事講出來”

    “很奇怪。”競庭歌道,歪着腦袋,“我每見她一次,都會拿到更多與老師有關的線索。彷彿她本就等着我去問,而一早準備好了要同我說。老師這次的反應也很奇怪。竟然要給答案,還是下山前給。這兩天她等什麼需要時間措辭”她努力撐一撐眼皮,有點犯困,但必須說完,

    “你說,有沒有可能上官夫人與老師已經聯絡過這棋面走勢因爲我們過分主動,要改了還是說,從頭到尾,她們就是互相知情的”

    最後這句話,問得頗艱難。去年在折雪殿初論此事時的氣氛再次升上來

    蓬溪山二十年爲盤而我爲棋子之惶惑。

    “如果是這個解法,”阮雪音道,“那從我去年傳信回來說祁宮中還有人會用四姝斬開始,後面就都是設計好的,或者說,在預期內。”

    老師故意讓她查四姝斬之事,就此推動了往後與之相關的所有事。直到今天。

    “讓你說的,”競庭歌一個寒戰起,頗誇張,“越來越恐怖了。”

    說是這麼說,寒戰也到位,卻不見她臉上絲毫驚慌。阮雪音無語,繼續道:

    “所以還是那兩個問題。第一,我母親是誰。第二,你是誰。”她沉吟,“你要不要回趟競原郡”

    “不要。”競庭歌果斷。

    兩人各在自己牀鋪,或躺或坐,隔着中間小几相對,很多年來夜間睡談的場景。

    “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還”

    “不想回就是不想回。讓你回崟宮,你不也彆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般應着,她不再理她,轉而去看窗外天幕,“今晚星星倒亮。”

    蓬溪山的星星哪晚不亮。阮雪音心答,下意識也朝窗外看。

    真的很亮。比記憶裏更亮。

    還是她在霽都呆得長了,太久沒見過山中星子,而格外覺得亮

    燈火熹微,競庭歌留一盞燭光在牀頭,翻身睡了。阮雪音亦轉了側臥方向,如很多年來一樣,朝裏,避開對面牀頭光亮。

    卻好半晌沒能睡着。

    不知是否因爲缺了枕頭。

    春夜空寂,月光被屋內燈火染成暖色。她悄起身,拿了披風出門,至大屋外想問顧星朗睡了沒,卻聽裏間二人正在講話。

    “所以啊,”是慕容峋,“有得必有失。她改寫我一生,但我這一生裏,再不能有她。”

    片刻靜默。

    便聽顧星朗的聲音響起來:“說得如此悲觀。不至於。她不是日日在你身邊”

    “想象一下阮雪音日日在你身邊,卻只能談朝政議時局,近不得,關心不得,更不能有任何逾矩之舉。你覺得如何”

    自然難受。顧星朗心答。又忖此類情形他也是經歷過的。總算趟過來了。

    “日子還長,人是會變的。”阮雪音總這麼說。每每聽她說這種話,他都懸心又揪心。拿來安慰別人卻不錯。“哪一日她鬥累了,算乏了,需要休息,願意受人庇護,那個時候你還在就好。”他一笑,“永遠做好準備,這樣機會到來時,才能一把抓住。”

    阮雪音站在門外直眨眼。這兩人是在討論慕容峋和競庭歌的,感情問題

    交情可以啊。

    她怔半刻,微搖頭,轉身欲走。裏面突然安靜。兩瞬之後,房門驟開,慕容峋一臉警惕,乍見阮雪音瑩白的臉,也眨眼:

    “是你啊。這麼晚了,有事”

    阮雪音頗尷尬,“也沒。就,我來問問他睡了沒,要不要去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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