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三百八十九章 驚瀾
    阮雪音怔了怔,只覺得腦子鈍,順這句話字面意思略一想,搖頭,

    “沒有。”

    “那,夫人近來,”崔醫女繼續問,低了聲量,“月事可正常”

    殿中除了顧星朗皆爲女眷。夫人號脈,連滌硯都候在殿門外。

    阮雪音再怔,半晌答:

    “時間、時長都無不妥。”

    “這就怪了。”

    “怎麼說。”顧星朗問。

    “夫人氣血頗足,卻有些亂,分明與飲食用藥有關。但尋常滋補方子,即使與身體相沖,也會呈現相對一致的表徵,夫人這狀況”

    “要緊麼”顧星朗再問。

    “君上恕罪。未明因由,微臣不敢妄加結論。”

    “咱們女子的身體之症,”卻聽上官妧輕道,“若非風寒惡疾,一多半與氣血、生育有關。崔醫女言姐姐氣血頗足,那”她擡手輕掩了嘴,一笑,

    “您可摸清楚了,當真不是喜脈”

    突然眩暈,倒符合一些婦人初有孕的症狀。

    “回瑾夫人,微臣侍奉後宮兩朝,學藝雖不精,喜脈與否,還是不會出錯的。”

    “若非喜脈”上官妧若有所思,尾音拖長,認真得很。

    不知是否受此對話啓發,崔醫女忽想到什麼,擡眼再問:

    “夫人可曾服用過一些,”

    該是不好問,她神色難明,就此頓住。

    阮雪音略加反應,心下一跳,揚眸看上官妧。對方也正定定看自己,似笑非笑。

    “什麼”顧星朗不耐。

    “君上。”阮雪音回頭看顧星朗。

    分明是讓他別問。

    有何不能問麼顧星朗莫名。

    “想來,”上官妧踟躕,左右看一眼紀晚苓並段惜潤,“珮姐姐是用了什麼不方便叫人知道的方子要不,咱們先退了”

    五月時初回宮,第一波專寵聲浪中便有說法:

    珮夫人師出蓬溪山,學得一身奇巧技藝,如今盛寵,怕是用了什麼祕術媚惑君上,也未可知。

    此爲雲璽轉述,自然真有其說。上官妧這會兒言“不便叫人知道的方子”

    實在不像隨口一說。實在像有所指。

    說者用心,皆站在風口浪尖的聽者們,便不會完全無意。

    段惜潤眨眼,不敢接話。

    紀晚苓半晌道:“若真有不便,咱們也不好杵在這裏胡亂關心。君上”

    三人齊看顧星朗,等着示下。

    話已至此,再叫人退,便真有些此地無銀、做賊心虛了。而顧星朗確定阮雪音不會、亦沒使用過什麼祕術。

    但她方纔那一眼一聲,究竟何意

    事急從權。破除流言的最好方式,是擺事實。他看向崔醫女,

    “有話直說。想問什麼便問。都是一宮女眷,沒什麼不方便的。”

    “是。”

    阮雪音心跳微快。

    她收回目光,靜看崔醫女。

    崔醫女也恭謹看她,“微臣斗膽,敢問夫人,是否用過一些自己找來的,”再頓,“避孕方子,長期內服。”

    果然是這個。

    確定落處,她反生出些許釋然。

    自然不能答是。

    嬪御私自用藥本就是大罪,還是阻礙皇室香火綿延的避孕方子,還是她用。

    專寵爲朝野詬病,緣由之一便是不利於皇家興旺。獨一份寵愛的嬪御,竟然常年避孕不打算誕下皇子皇女

    其心可誅。論罪當斬。

    何止不能答是。

    得咬死了不是。

    有否內服過避孕藥物,憑脈象是摸不出來的。崔醫女現下作此問,完全是受上官妧引導。

    “自然沒有。”她緩聲答,“崔醫女怎會這麼想”

    “夫人恕罪。”崔醫女本就跪伏着,忙欠身,“只是依據夫人狀況稍作猜測。氣血足卻紊亂,不排除避孕一類方子破壞身體運行規律的可能。且夫人確實”

    “確實承恩日久,卻一直無喜。”彷彿只是隨口,此話一出,上官妧自己先怔,撲通跪下去,“臣妾失言,君上恕罪。”

    又看向阮雪音,

    “妧兒一向嘴快,都是無心的話,姐姐切莫聽進去了。”復收回目光,

    “莫說嬪御私用藥,還是避孕一類,本身乃重罪。單憑姐姐與君上情意,怎會做出這種事朝堂上伐專寵,更是明白將皇室香火作爲依據,都已經這樣了,姐姐怎會不顧人言、依舊以身試法”

    她斂着目光,彷彿哪裏也沒看。卻是字字鏗鏘,說得滿殿起迴響。

    好長的埋伏。竟等在這裏。

    阮雪音不動聲色掃過上官妧、紀晚苓和段惜潤的臉。

    此刻當下,來不及分析。且先過了這一關。

    “當然不會。”她撐起來,雲璽忙去扶。

    她動一動胳膊,表示不用,走出兩步回身,面朝顧星朗跪下,

    “君上明鑑。今日突發此症,臣妾不明所以。方纔崔醫女問話,既爲醫者之心,也爲臣子之責。臣妾不敢怨怪,只憑事實作答。承寵日久,至今無喜,是臣妾過失。至於避孕,”

    仍有些昏沉。新的香氣沒再涌過來,已經吸入那些正慢慢發散,

    “並無此事。”

    這不是她頭一回於大庭廣衆之下說謊。當初掩蓋容貌,在天長姐夜宴上面對顧氏皇族,一番故事也算講得順溜。

    但她頭一回覺得緊張。不是因爲上官妧和紀晚苓都知自己懂醫術且會用藥。

    而是因爲,她在對顧星朗說,並無此事。

    當着所有人。

    空氣沉如水,晚風蕩異香。

    “既無此事,”顧星朗半晌開口,說得極慢,“便由崔醫女再行觀察診斷,酌情開些方子,爲珮夫人調理身體。”

    又向衆人:

    “延醫問藥,難免有假設,也便有誤會。既是誤會,出了挽瀾殿的門,就不必再提了。無端惹非議、亂綱紀。”

    算是下了禁言令。

    “是。”

    崔醫女忙應,餘下人皆應。上官妧就跪在阮雪音斜後方,答得尤其響。

    “後庭風紀,晚苓,還要多辛苦你操持。”

    紀晚苓怔了怔,垂眸道:“是。”

    “都退下吧。”顧星朗坐正,揚聲喚滌硯備輦,復向雲璽:

    “一會兒你也上輦,好生照料珮夫人回去。朕晚些會來折雪殿瞧。”

    他一直沒再看她,說完這句,起身往偏殿去。

    衆人皆福身相送,然後紛紛出殿。段惜潤絞手半刻,眼見紀晚苓和上官妧走遠,上前輕聲道:

    “我陪姐姐回去吧。”

    阮雪音下意識退兩步。稍有距離,這香氣是不起效果的。她腦子漸清明。早先相鄰而坐,中間隔着些空間,又少氣流波動,加上沒細嗅,也便無事。

    是對方站起來,開始行動,香氣隨體溫飄散,而自己越走越近,越嗅越深,纔出了問題。

    還是很不對。偏只自己會暈。出殿時大家都或多或少彼此靠近過,紀晚苓和上官妧並幾名婢子,就通通不受影響。

    是因爲自己嗅得久,嗅得深

    那用香者本人呢

    她腦子飛轉,未及開口。段惜潤卻被對方這一退唬得發怔,

    “姐姐。”她睜着一雙水靈靈圓眼看她,“姐姐可是怪我,方纔沒開口爲你聲辯。”

    從中宮之題到避孕之險,段惜潤都在自保。尤其中宮討論上,甚至無意間助長了那兩位聲勢。

    但阮雪音暫不打算將她排進此局。情分和直覺是主要原因。

    唯一得弄清的是香氣。

    “沒有。怎會。”實在不太舒服,她勉強笑笑,“只是惜潤你今日周身所攜香氣,與以往不同,我不太習慣,離得近了,總有眩暈感。”

    段惜潤眨了眨眼,“姐姐你是說”

    “沒別的意思。今日我身體有恙,”亦不方便在挽瀾殿詳談,“你用的什麼香,可方便改日拿給我瞧瞧便不要往身上塗撒了,”她再笑,只作玩笑,

    “我有點喫不消。”

    “好。這香”段惜潤蹙眉,下意識擡袖擺輕嗅。

    總覺得她就要說出什麼來。

    別在這裏說了。阮雪音再開口:

    “明日吧。待我稍作休整,明日你來折雪殿用午茶。”

    蟬鳴愈低,被風過夏木的沙沙聲漸次蓋住。

    段惜潤輕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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