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零六章 風物長宜放眼量
    那兩個瓷瓶再普通不過。

    半截細長頸,青灰色,三節凸出紋理該是裝飾,有些像發了舊蒙了塵的翠竹。

    張玄幾從崔醫女手中接過來托盤,一對瓷瓶就置放其間。

    顧星朗凝眸更甚,緩聲問:

    “就是它們”

    “回君上,是。”

    “是無法確認的那六樣之一,”他越問越慢,那慢勢其實不易察覺,蓋因他很會掩飾,但阮雪音聽出來了,

    “還是直接可以確定的。”

    “回君上,”張玄幾答得也慢,語氣叵測,“直接可以確定。”

    顧星朗略理解此言,

    “是常見藥物,用於避喜”

    “回君上,說常見也不常見,但老臣認識,崔醫女也認識。”

    問一句答一句。顧星朗蹙眉。

    “君上,”崔醫女忽邁步而出,“此藥是太醫局的,乃臣親手所制。這世間若無第二名醫者與臣妾所擬配方一模一樣,以至於從用材到用量皆分毫不差,那麼此藥,只太醫局有。”

    自然很難巧合到分毫不差。

    “太醫局的藥,怎會出現在珮夫人的藥箱裏”他忽覺得餓。問話亦快起來。

    沒人能答。顯然不是太醫局給的。

    “珮夫人,”他轉視線向阮雪音,“你怎麼說。”

    “回君上,臣妾不知。這兩個瓷瓶確爲臣妾所有,但裏面的丸藥,臣妾不識。方纔與衆位御醫、瑾夫人一同檢視時,已經說過了。”

    “有人自報家門麼”

    這話問得有趣,似乎與當前狀況全不相干,但該聽懂的人都聽懂了。

    “臣不敢。”陸陸續續,此起彼伏,八九名御醫接連跪拜,聲言絕不曾將此藥私下外傳。

    “同僚之中,鮮少人知曉臣制了此藥。”崔醫女沉聲,“臣亦敢拿人頭保證,製成之後,至今未使用過,更不曾外傳。”

    “君上,”張玄幾開口,“自來醫者,皆熱衷試煉鑽營。對新知、新理、新藥之渴求,從已經泯滅的崟國東宮藥園可見一斑。崔醫女研製此藥逾兩年,臣一直知道,是去秋纔拿出了方子,有了結果。”

    “沒人往外送,”顧星朗並不應制藥之題,繼續道:

    “那就是有人進去拿了”

    他再次看向阮雪音。

    “君上明鑑。”阮雪音跪,朗聲,“臣妾藥理功夫如何,太醫局各位大人想來已有判斷,若臣妾真有避喜之心,大可自謀辦法,總歸避喜這種事,古已有之,根本不難。”

    她轉而去瞧上官妧,

    “單瑾夫人和臣妾都知道的厲害法子,就不止一種,臣妾何必問太醫局求藥,留下把柄。”

    上官妧不接話。

    “這木箱乃珮夫人私物。”卻另聞一道音色起,“若非今日這般突然搜查,被人發現箇中玄機的可能性極小。”

    此兩句起於大殿東側最近玉階處。

    紀晚苓。

    終於還是要開口。終於還是要在最難的一道關卡前開口。

    正面交鋒麼阮雪音心緒起伏。不知對方打算出手到怎樣程度。她不怕收不住紀晚苓的場。她怕顧星朗收不住她們倆的場。

    “所以瑜夫人傾向於認爲,”卻是不得不回,更不能不辯,“此藥是我想了法子從太醫局那裏覓得,用以避喜。”

    “我什麼也不認爲。只是客觀一論。珮夫人自己的箱子,還是從蓬溪山帶來的箱子,裏面有什麼,想來連雲璽姑娘都不清楚,更不敢擅動。珮夫人自言對此兩瓶丸藥全不知情,實難叫人信服。”

    “瑜夫人可是忘了,今早我又暈倒過。沒有珍夫人,沒有瑾夫人,也沒有那瓶香露。”阮雪音靜聲,

    “何故呢。”

    早先同上官妧爭辯時她問過對方,是否在折雪殿安插了內應。

    “珮夫人是想說,此爲誣陷。是你殿裏的人偷偷將這藥換入了你的瓶中。”

    “不是沒可能。”

    紀晚苓神情變得耐人尋味,

    “珮夫人好強的應對。這番排布這套說辭,怕是今日上殿前就備好了所以無懼殿審,無懼搜查。”

    她稍頓,然後一字一頓,

    “疑罪從無。”

    步步緊逼,實在忍無可忍。阮雪音啓口,亦是字字分明:

    “事發突然,早朝至此刻,也纔不到三個時辰。莫說前朝情形如何,雪音身在後庭,一無所知;從暈倒到君上至折雪殿,期間朝臣們在鳴鑾殿上等說法,瑜夫人提議搜宮,凡此種種,雪音都是被動接收,何來提前做準備的時間和機會。”

    她看着紀晚苓,看着她翠紗照影端秀無雙,

    “倒是瑜夫人,張口便能指稱雪音此時所言皆爲應對,想來爲今日局面也頗下了一番功夫。”

    “珮姐姐爲求自保,未免欺人太甚。”上官妧忽開口,

    “姐姐冤枉妧兒制香露、養內應居心叵測,也便罷了,總歸誤會一場。瑜姐姐乃當朝相國之女,與君上自幼相伴,品行懿德更在我等之上,豈會隨意污衊姐姐又下的什麼功夫”

    “香露、密報、箱中藥,以前後因果、行事邏輯論,瑾夫人與此三樣皆脫不了干係。自身嫌疑未解,倒還有心力爲瑜夫人幫腔,意圖挑唆。”阮雪音移目光向上官妧,

    “此事原本同披霜殿無關。瑾夫人如今這般聲援,是要將瑜夫人也拉下水麼”

    “後庭之爭,歷來爲君上家事。”只聞一聲蒼勁起於殿東,

    “今日羣臣執拗,只因各種流言疑雲密佈皇城近兩個月,樁樁關涉內政外交。但殿上審訊查證,的確有失體統,更損皇家顏面。此刻問詢、搜查皆告一段落,君上,”

    紀桓長揖,

    “臣以爲,到此爲止,早朝可散,無謂再作口舌之爭。後續事宜,無論進一步查實還是論過定罪,都等各局各司按章程辦。”他稍頓,似踟躕,終再道:

    “後庭夫人們行事,本不容朝臣置喙。但瑜夫人今日言出有失,臣作爲父親,深感慚愧,亦覺不安,”言及此,他一掀官袍下襬緩跪,

    “還請君上秉公論罰。”

    半刻深靜。

    “臣妾方纔言行失當,”紀晚苓忽開口,也跪,“甘願領罰。”

    三兩點飛鳥黑影由遠及近,該是又繞回來了。

    “瑜夫人掌後庭事,該管,該疑,該進言,何錯之有。”顧星朗溫聲,

    “紀相請起。晚苓,你也起來,地上涼。”

    只剩下阮雪音仍跪在瑩白地面。已經六月,其實沒有那麼涼,算是溫涼。像深秋時他的手掌。

    “至此刻,唯一可堪論罪的,是珮夫人私藏藥毒。”他繼續,聲音比地面涼,

    “一箱子瓶瓶罐罐,交由御史司和審刑院共查。密報、香露亦然。最終結果出來之前,珮夫人禁足折雪殿,不許任何人探視。”

    杜晟微張了張嘴。

    終沒說出來什麼。

    “君恩浩蕩,臣妾領罰。”阮雪音長拜叩首,微起,又道:

    “臣妾還有一言,不吐不快。”

    顧星朗沉眸望她,半晌道:“還想說什麼。”

    阮雪音淡着面色,遠着目光,輕聲,

    “臣妾不才,所學不多,但也知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諸位大人皆爲祁國棟樑,今日爲內政外交發難,雪音無話可說。

    然而國之昌盛、千秋萬代,在乎謀,在乎治。國與國聯姻只是伐交的一種,相較於伐謀,終落了下乘。今番時局,祁宮後庭自值得關注,但謀國者,懂先後、知輕重、看全局。諸位大人,”

    她說得更輕,彷彿自語,

    “風物長宜放眼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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