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朗不在,清晨那場胡鬧模糊得也如夢魘。她趿鞋起來,聽見右手邊屏風後有水聲,間歇而輕,彷彿誰在掬捧。
熱氣自屏風後面嫋嫋升起,被透窗櫺而入的日光映照得仿如瑤池仙境。阮雪音心道莫不是真沒醒,在做夢
本不是膽小之人,夢裏更沒顧忌,她三兩步繞去屏風後看,卻是淳風正攪着水玩兒。
“這是做什麼”
顧淳風兀自出神,乍聞響動唬得一跳,“嫂嫂你嚇死我了”
白日屋內起水聲,究竟誰嚇誰。阮雪音半攏着外衣等她解釋,顧淳風撤手出來抖抖水,
“別嫌棄啊,我這手乾淨着呢,爲了給你試水溫,洗了好幾遍。來吧,冷熱正好,邊境條件艱苦些,沒花瓣香料用,將就一下。”
阮雪音反應好半刻方懂,“你”
“我料理你沐浴。”顧淳風一本正經,“軍營裏又沒宮人,總共兩個女人,你和我。本來該九哥弄,但想也知道啊,他好容易來一趟,早由沈疾陪着去挨個兒籠絡人心了,顧不上。”
阮雪音聽她說得輕巧,彷彿諳熟軍中事,心道這一通覓夫婿倒沒白費,該學的都學了。“我不用人幫忙。你去外面坐着吧。”
“那不行。就你如今這身子骨,難得消停了,得日日熱水沐浴養着。我在這裏,好給你加水。”她一指角落上熱騰騰正冒白煙的三個大桶。
阮雪音摸不清她路數,總覺得醉翁之意不在酒。然對方所言字字在理,她不好多推搪,卸了衣物桶裏一浸,從頭皮舒服到腳趾尖。
“嫂嫂,”顧淳風輕往她肩頭澆水。
來了。阮雪音不動聲色,“嗯”
“就,你宿在挽瀾殿那回,你記得吧。”
豈會不記得。她繼續往下聽。
“疼嗎”
阮雪音眨了眨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嘛。”
阮雪音思忖不對,猛一個轉身攪得桶內漣漪起,“你們尚未成親,最好”
顧星朗怎會由他二人單獨往白國,是放心沈疾還是放心淳風
“嫂嫂你想到哪裏去了。”顧淳風乾咳,又往阮雪音脖頸間澆水,正澆在簇新的粉痕上,“九哥是禽獸吧,好歹容你先養個十天半月。”
阮雪音又是好半晌反應,也乾咳,“不是。其實沒”
顧淳風兩肘往桶沿一撐,極認真,“就那一下很疼對不對。然後,”她眼眸亮晶晶,表情甚精彩,“就漸入佳境,要多好有多好。”
這句要多好有多好。阮雪音實沒與人這般探討過,再是常日操練八分精通,到底礙着臉皮。
“那也分人吧。”她尋摸措辭,“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合不合適好不好,鑰匙入鎖眼才知道。”
淳風眨眼半刻,“那嫂嫂,九哥這把鑰匙,你用得合適嗎好嗎”
糟糕的譬喻。阮雪音後悔不迭,強撐了臉皮答“還行。”
“只是還行”淳風面露嫌棄,又似不信。
總不是來套話的,轉臉就去告狀阮雪音警惕起來,正了神色重新答
“不是。特別合適,要多好有多好。”
要多好有多好那把鑰匙大半日籠絡完人心
用顧星朗自己的話,叫問候嘉獎邊境將士。回來時黃昏已過。一家三口共進完晚膳,顧淳風鳥兒似的飛不見了人。阮雪音近期都不想再管繁重閒事,也不問韻水城那頭進展,只央顧星朗又帶她騎馬遛彎兒。
“侍醫下午不是來瞧過了說你近一年都須勤加保養,不可吹風受寒。”
七月中,剛入夜暑氣仍重。阮雪音窩在顧星朗懷裏,奔宵踢躂,走得極慢。
顧星朗隨意眺雲霞山黛,擡手盲捏她臉頰,“邊境風大,再是暑熱,你如今這副一吹就倒的架子,經得住幾回吹。”
“不是有你擋着麼”她再展雙臂環他腰身,環得結結實實肢體相熨,“吹不到。”
阮雪音這趟回來與以往很有些兩樣,話多了臉皮也厚了。顧星朗不知該喜該愁,被隔着衣料隨馬步顛簸的柔軟磨得直起火。
“那個,”他喉結輕滾,乾咳一聲,“你這個月月事,如何”
她是月初,今日十一,按理該過了或者正在進行時。阮雪音默半刻,“確實沒來。”
顧星朗低頭看她,“今日侍醫來瞧,竟沒瞧出來”
“太早了。按月事時間推,也才遲了幾日,摸不出來的。”她稍頓,“要真是,我自己就能知道。”
顧星朗笑得像個孩子。
阮雪音猶豫片刻,“很可能不是。”
“爲何”
她直起身,因是側坐,很容易與他面對面,“我在曲京中的招,藥力甚強,主要還是拖得太久。這種藥功用既然是,”都有數,無須說白,“對月事一類自然有影響。”
“究竟是什麼藥現下完全沒事了可有後患”
阮雪音本不打算明言,畢竟承諾了段惜潤。但昨夜就此事已有討論,也說了白君夫婦之嫌,那麼鳳凰泣直指白國宮廷,並不至於就扯上段惜潤。
遂將鳳凰泣並安王妃一段因果大致說了。
“至於後患,應該還好吧。除非我生來不易有孕,否則不會就此受影響。”
顧星朗卻是一顆心七上八下,“那也得好生調養一陣了。”早知便不要讓她來這一趟。
他不是會說“早知道就不”一類話的人,自沒出口。
“你要真這般上心,”阮雪音重新窩回去,“就管好你自己。”
顧星朗反應一瞬,立時明白,“我還不算管好了自己”
“那今早算什麼”
“小姐,”不提便罷,說起來簡直義憤填膺,“二十多日了,我一個正當盛年的男人,你最後一雙腿就給我打發了”
“顧星朗”
此人厚顏無恥當真沒了底線。阮雪音止不住燒了臉頰。“不許說。”
“你先提的。”
阮雪音有苦難言,驀然想起來白日裏顧淳風求教。“淳風和沈疾的事,你怎麼考慮”
“有何指示”
“淳風怕是最近就要來同你說了。我是覺得,他們既兩情相悅,早些成親也好。省得多事。”
“多什麼事”
未婚先有子什麼的。念頭生出,阮雪音也嚇一跳。“總之你想着些。”
外有韻水城要盯,內有阮雪音的身子骨要憂,顧星朗沒心思,敷衍答了,半晌道
“你此番在韻水行事,用的競庭歌之名”
阮雪音一怔,“嗯。也是臨時起意。”
“現下整個大陸都在傳,白國此役,乃競庭歌手筆。比三年前蒼梧四王奪嫡更驚世駭俗,直接捧出了一位女君。”
“那很好啊。此類名聲她正需要。”
顧星朗莫名爲這句話心動,低頭嘴脣碰一碰她額頭,又移至眼睫眉梢廝磨。“她要是對此有意見呢。”
“很可能有意見。萬一與他們那邊佈局衝突,壞了原本籌謀,又或因她揹着這道名而與崟國生出嫌隙,”自然都是信口猜,競庭歌究竟做的什麼排布,沒人知道,
“總歸我不是頭回給她添堵了,氣就氣吧,大不了讓她的鳥罵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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