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五十三章 面紗
    無人應答。

    茫茫然一片黑棕高馬,每騎上皆有褐甲兵士。那本該是阮仲坐騎的青駹馬獨立於西北方向一處民宅前,早先假扮被一箭封喉的男子已經不見屍首。

    卻聞另一道男聲同樣含了笑意於數裏外響起,就在青駹馬近旁

    “崟君陛下這副陣仗相迎,晚輩要是銳王,也不敢露面。”

    一人語而有擋萬夫之勢,該是慕容嶙。

    阮雪音站在宮牆下冷意中,雙手攏於袖靜聽其變。

    都言事不過三,而兵不厭詐這種事往往連第二回都過不了。已經着了一次伏被替身擋了,如何還會現身再犯一次險。阮仲若連這點腦子都無,此刻便可以繳械投降了。

    “肅王不遠千里跋涉數日送犬子歸國,朕在此謝過。然家事當前,尚未料理妥當,實在不是設宴款待之時。犬子已歸,肅王辛苦,這便可以返回蒼梧覆命了。”

    “陛下此言差矣。”慕容嶙亦朗聲答,笑意更盛,“臨出發前皇兄特意囑咐,須確保銳王平安方可離開。現下這陣勢,”他稍頓,

    “小王實不放心離開,便是回了蒼梧,也不好交差啊。”

    半刻冷寂。

    “蔚君憑什麼覺得,崟國的事,他能管。”

    “這個問題陛下只能去問皇兄了。小王一個當差的,不敢答,更答不了。”

    這慕容嶙說話叫人想起誰。阮雪音思忖半晌。上官宴。同樣的皮厚宣之於口,只聲更沉練氣更足。

    “肅王真以爲朕不會殺你。”

    “不不。晚輩此刻怕得很,只恐陛下又三支暗箭就要取了我這條命。”

    秀才遇到兵,還是暴躁的秀才遇到死皮賴臉的兵。情勢緊張,阮雪音卻莫名想笑。

    好在暴躁秀才已經人近中老年,時間磨脾氣,也非虛言。

    阮佋沒惱,至少聽聲不覺得。“既如此,肅王便多留片刻做個見證。”

    他稍頓。

    該是在展那捲柘黃繡七彩祥雲玉軸綾錦。

    那捲聖旨。

    他拿着那東西上去時阮雪音看得清楚。

    是真聖旨,加蓋了玉印那種

    “此爲朕半柱香前寫下的詔書,玉印在上,做不得假。”他再頓,忽揚聲,字字鏗鏘響徹鎖寧城,

    “仲兒,爲父今日便將這儲君之位給你,詔書下,你爲太子,待朕百年,你做崟君。還不肯現身接旨麼”

    依然無人應。南國初冬,飛鳥漸絕,天地間一片灰濛蒼茫。

    “陛下方纔一番歡迎禮聲勢震天,銳王此刻想必已成驚弓鳥。”慕容嶙道,其聲不及方纔清晰,蓋因兵馬踢躂由遠及近已經愈加分明,

    “陛下若真有誠意,便將聖旨送下來,銳王看了,自有決斷。”

    “來人”阮佋道。

    “陛下的人,銳王怎敢見。”慕容嶙語聲再次帶了笑,“萬一又是位高手,銳王豈非好容易盼來了聖旨卻沒命接”

    兵馬之聲如盛夏悶雷越滾越快,越來越響。

    “朕的六公主師出蓬溪山,在祁國爲夫人。”半晌,阮佋開口,“最爲中立,且全不會武功,朕讓她送下來,如何”

    “甚好。”

    “雪音。”

    阮雪音還站在宮牆下攏着手。

    珮夫人歸省天下皆知,此刻阮佋開口她很難裝聾作啞。

    但要不要跑這趟腿是問題。

    分明順理成章,擬旨易儲的招也是她自己出的。

    怎麼這麼不對。究竟是阮佋不對還是慕容嶙不對,以及,哪裏不對。

    太倉促,少了前後因果更是全無頭緒。

    天地皆寂,只有兵馬轟鳴如夏雷滾滾。

    她上宮牆接了那捲綾錦。

    凌霄門大開,阮雪音徒步走上長街。

    一片慘象,屋檐下巷口間皆有屍首縱橫,鮮血沿着路縫下滲或涓流,受傷墜馬的兵士斜躺着半撐着扭曲在煙塵裏。

    血腥氣飄蕩在空中,因冷,全滯住了,以至於身在其間的人有種正自浴血的錯覺。

    親見戰場,此爲第二次。親行於屍首血泊間,此爲第一次。她強忍住沒去捂口鼻。

    尚在戰馬上的兵士挨個兒馭馬旁移讓出了道。想要裙襬不沾血已是不可能,爲免觸碰屍首避讓着走在這種情形下也太過矯情。

    她握着那道聖旨徑直往長街另一側盡頭,也就是城門所在處去。

    慕容嶙就在半道上。應該是他,身形高大,五官棱角分明,與慕容峋六分像,茶棕色瞳仁卻比其弟更淡,也更亮。

    像琥珀。

    虎眼。

    “聞名不如見面。”他開口,卻不下馬,“六公主,請吧。”

    他看一眼不遠處青駹馬。

    該是讓她上馬去見阮仲。

    馬帶路夕嶺數日,學藝不精,但上馬走幾步總是會的。她暗慶幸,踩鐙而上,盡力坐正又放鬆握繮繩的手,尚未動作,青駹馬自己走起來。

    走得倒慢,且輕盈,不拐彎不轉向,竟是繼續沿主街往城門去。兵馬踢躂聲已近得如在咫尺,城門是關着的,阮雪音到了跟前,再出不去。

    “陛下,還請開門。”身後慕容嶙依舊笑言恭聲。

    城門始開,轟隆隆也如悶雷。

    門外皆兵馬。

    一望無際堪比七月時月光下的祁南邊境軍。

    依然沒有阮仲的臉。

    阮雪音想了想,翻身下馬,雙手捧綾錦站到了浩瀚軍隊正前方。

    茫茫鎧甲間終於起了聲響。

    步步沉實,軍靴踏大地。

    她看到了阮仲的臉。

    “出凌霄門之前我打開過了,阮佋親筆,玉印在上,此詔有效。”待對方走近,阮雪音輕聲。

    “就算詔書有效,我不信他會真的傳位於我。阮佋是什麼樣的人,你知我知天下知。”

    “無論是否權宜之計,無論此舉是否爲詐,你先在天下人面前接下這道詔,不要動兵。他若還有後手,你再動不遲。”阮雪音聲更輕,也更沉,

    “詔書在你這裏,道理便在你這裏,而你接了詔拿了太子之名未動一兵一卒,今日所行,便不叫逼宮。先前在城內,是他先動的手。”

    十一月十四暴雨夜,也是阮佋先動的手,至少故事是這麼在講。

    阮仲看着她,“就算他是真有心傳位於我,待他百年,也不知還要多久。五年,十年,還是十五年怎麼等。等不了。”

    十年,十五年,半生已過。他和阮墨兮等不了。

    等一下。

    所以慕容嶙來了。這是一場兩廂謀反各自變天的合謀慕容嶙趁此機會也發動兵變,一旦成功,阮墨兮便不再是蔚國皇后。

    蔚國西南境正在屯的那些兵,究竟是誰的人。

    “穿得太少了。你不是怕冷”卻聽阮仲輕聲再道。

    阮雪音未及反應,被厚軟披風裹了滿身,也是灰青色,青駹馬的顏色和阮仲最常穿的顏色。

    “不必”雖是兄長,到底不熟,且並無血緣。對方湊得更近要爲她系披風帶子,阮雪音忙退又去褪身上披風。

    沒退成,披風繫帶被阮仲抓在手裏,她的脖子和整個人也就相應被錮住。

    “你別管了,”他低頭柔聲,“都交給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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