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七十一章 君論
    雲層堆積就着冬日溼寒壓下來,將蒼茫茫人與城皆按向地面。

    叢若谷再怔,一揖,“臣所言,是可與不可;君上所言,是能與不能。兩回事。”

    “可且能者,自是上選,可以不破規矩不改傳統而得明君。”阮仲復開口,依舊垂着手,

    “然世事難全,總有遺缺,當情形變成可卻不能、能而不可兩種,叢卿,一個無法及天通地、渡衆生安天下的合規繼承人,和一個有魄力有志氣、爲國爲民術柔決剛的不合規繼承人,你選哪個”

    “君上所言確爲常理,然皇家自有皇家法則,向來不以常理論之。且若照君上所言,凡能者皆可爲君,那這世上能人志士千萬,堪治國安天下者或以百計”

    “說得不錯。”阮仲接口,“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朕浮沉崟國皇室二十載,見多了能力卓絕者,亦認識不少丟到塵世里根本活不過三日的窩囊廢。皇家百年,不見得每朝都有能人可堪爲君,與其氣數將盡時被另一個家族摧毀至覆滅,不如早些修弊端,立新規。”

    兩人一上一下皆高聲對答,以至於每字每句都被城中圍觀民衆悉數收入耳內。

    過分振聾發聵,完全超出了所有人對這場君臣辯論的預判。

    宮門前叢若谷已是被王侯將相之句震得呆愣,修弊端立新規六字既出,他臉色漲紅了又白,半晌壓着嗓子緩聲問

    “君上何意”

    “崟國立青川三百年,這片土地上每個人,比其餘三國民衆更愛其家,更重其國,因爲我們著史最長,走得最遠。”阮仲答,聲量彷彿比先前更大,

    “朕確實不姓阮,但也從未想過因此而改國姓易國號,因爲本國只有一個姓氏一種稱謂,是崟。諸位,”

    他遠了目光,儘可能望向城中所有人,每張臉,

    “此國不姓阮,你們每個人都是它的名字。君位要義,在於引領民衆築其家盛其國,朕以爲能者比合規者更值得託付。在青川以前的更早上古,部落首領擇繼承者,行的是議事推舉,考察任能,史稱禪讓。禪讓時往往會傳一句話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他鬆了語氣,其聲卻如雷動,

    “允執厥中四個字,在影宸殿正殿掛了三百年,也許根本是一句預言,一種提示。聖君傳位於朕,行的是禪讓,如今朕想將此制延續下去。崟國自本朝始,取消世襲,改君位傳承之製爲禪讓。內禪或外禪皆可,能爲大。”

    此一番宮門上陳辭如暴風驟雨,頃刻在整個大陸蔓延開。

    改制。

    皇室不存,國姓無定,天下爲公。

    難言利弊卻真正解自身困局而又與其他三國爲敵的一筆。

    “怎麼講的都有。”挽瀾殿御書房,滌硯斂聲稟,“有說大逆不道的,也有稱,”他稍頓,斂聲更低,“治國當如是,明君當如是。”

    顧星朗伸手夠白玉杯啜茶,微蹙眉,“涼得倒快。”

    “隆冬時候,御書房未鋪地龍,是冷得快。”滌硯忙答,趕緊去旁邊方桌上摸白玉壺,倒還熱,迅速拿起另一盞玉杯要斟。

    “說多少回了,那盞是她的。”

    滌硯一拍腦門兒,“微臣糊塗,連日不消停,腦子也渾了。”

    “嗯,你日理萬機,確實辛苦。”顧星朗將烏木案上白玉杯往前一推,示意他快些。

    “不不不不,臣不是這個意思,臣不敢,”顧星朗近來喜怒無常,滌硯時刻陪着小心,以至於句句出口句句錯,越發不會講話起來,“君上,”他今日實有些扛不住,苦了臉,“您就饒了微臣吧。”

    誰惹了您您找誰去。他心下嘀咕,不敢稍露半分。

    “你怎麼看。”熱茶斟滿,顧星朗端起來一口飲半杯,閒閒再問。

    “回君上,”阮仲兵變爲紅顏、且紅顏正是阮雪音的說法自也從鎖寧城傳了出來,天下盡知。顧星朗連日暴躁有了合理解釋,滌硯更不敢說半句對方好話,

    “當然大逆不道,有違忠孝之義,更是藐視祖宗規矩破壞百年傳統。且他這麼幹,至其他三國於何地難不成也跟着他改世襲爲禪讓那還不得天下大亂了”

    “你平心答,若有一日你的子孫也能憑個人努力躋身君位候選之列,甚至成爲國君,你樂不樂意。”

    滌硯反應不過,只覺膝蓋一軟,撲通跪了地,“臣不敢”

    顧星朗也不逼,擡手示意他起來,一口飲下餘茶,開始轉杯,

    “當然樂意。誰聽了都樂意。此論此舉,驚世駭俗,偏偏合民心對民意,哪怕將來推行不成,他這幾十年崟君生涯算是保住了,且保得有姿有態。”

    “君上是說,此爲崟君權宜之計”

    “權宜與否,還是真心實意,朕也不好胡亂揣測編排他。但此局解得算是有腦子有膽魄。”

    “君上意思,他這位子坐穩了”

    “以他目前顯現出來智識,步步爲營走下去該坐得穩。”

    但顯然有但,顧星朗沒再說。

    但時間特殊,時局特殊,有沒有運和命坐下去纔是大題。

    這一世君運若折在了半路,所謂改制也不過一場白日meng囈。

    “不合時宜。”顧星朗轉了話頭再道,“長遠來看,禪讓確優於世襲。然青川未統,一國行禪位制,亂的可能遠大於治。”

    十二月十四,蔚君慕容峋發書鎖寧,一手傳位,一手還人。

    國書直接發到了影宸殿。

    驚世駭俗。

    更驚世駭俗的是,地方約在了封亭關。

    崟國支持肅王慕容嶙幾成定局。爲求公允,蔚國又請祁國出面做見證

    最驚世駭俗的來了,祁君一口答應。事急不容緩,時間定在十二月二十。

    年以前,肅王慕容嶙押崟太子阮佶,崟國派使臣,祁國派太子顧星磊,三方聚封亭關,現場談判,以地換人。

    顧星磊殞命封亭關。

    年以後,崟蔚兩國再起爭執,再請祁國出面

    歷史重演,不過是崟蔚互換了主被動,而祁國依然像個學不乖的莽撞孩子。

    有邀便應,好了傷疤忘了疼。

    年前是儲君局。

    年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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