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四百八十九章 如頌
    雪止雲散,竟是個可見星月的半晴夜。

    顧星朗張了張嘴,準備繼續解釋,忽覺得怎樣說都多餘,有些話原本不用這般濃墨重彩地說。

    她該都懂。

    “小雪。”遂只輕喚一聲,沒了下文。

    距離極盡,他眼底倦色比眸光濃重。阮雪音瞧得分明,擡手撫他一側臉頰,

    “很累吧。”

    看似一擊即中的清算,只此一日,前面卻有幾百個日夜的推理和籌謀。

    看似簡單地定約、垂釣、待願者上鉤,實則不知經過了多少推演與隨局面變化反覆調整的細略。

    看結果總是簡單的。人們以結果倒推過程,會覺得,譁,聰明,運氣也好,等着等着就等到了時機,天時地利人和。

    不是的。一千件事裏恐怕只有一件如此。獲得理想結果之前,大多數人在苦苦煎熬。

    阮雪音不用問都知道,爲促成今日局面且鎖定勝局,顧星朗在霽都、在祁西祁北甚至祁南邊境、在鎖寧、在蒼梧爲多少種可能做了多少項準備。

    上官朔當然也是知道至少猜到了這樣的萬全,才義無反顧趕來封亭關以死了局。

    那麼此刻的鎖寧城呢。

    上官夫人已經去了。老師呢。

    連這些都在她們計算中麼。還是無論什麼事件怎樣發展,所有人終會齊聚鎖寧城。是這件事有定。

    “嗯。”只聽顧星朗答方纔問,尾音似嗟嘆。

    他在她面前從不隱藏情緒,喜怒哀樂。這一點她不如他。

    阮雪音的手一貫涼,但天長地久的軟,每寸肌理都在幽散橙花香。

    顧星朗就着她手蹭了蹭臉頰,閉上眼。

    阮雪音忽覺得哪怕只是爲了在這一刻抱一抱他而下山,而受困祁宮紅塵跋涉,亦是值的。

    她坐起來,反手將他擁進懷裏。

    “他們會知道的。定宗陛下,戰封太子。他們會欣慰有你這樣的兒子、弟弟,會以你爲榮光。”

    阮雪音從不企盼成爲誰的榮光。

    但若有人將顧星朗當作榮光,她無比高興,覺得是最最好的事。

    所謂愛,這算是了吧。有別於喜歡。她用了很多年確認。

    顧星朗用了更多年確認。喜歡是容易的,愛是難的。然後愛又是相對容易的,長久深愛是要經過漫長歲月磨礪的。

    天長地久從來是偶然事件。

    雪後星夜明耀在這一年最後的月份裏,數萬人的隊伍長得沒有盡頭,彷彿都成了此段光陰的點綴。

    一直這麼行進下去也好。他們不約而同想。不掀簾,不停車,兩個人的天地山長水闊的人間,平生所求,如此而已。

    慕容峋也有一瞬間生出了類似念頭。

    競庭歌在後,與他相隔大半個馬身。他騎着颯露紫,而她的颯露紫在蔚宮,此刻所駕依然是早先從祁軍隊伍裏出來時那匹。

    她亦仍着祁兵戎衣披銀色鎧甲,在浩蕩黑甲間甚突兀。

    烏髮如瀑垂至腰際,更突兀,與戎衣銀甲歸在一處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沒法回頭看,至少不能太頻繁回頭看,只凝神聽蹄音判斷她狀態。

    必然是累的。他一個大男人這般風雨兼程又歷變數,都覺身心俱乏。

    “還能繼續騎麼”夜愈深,寒氣從地底升自空中降,愈發浸得人手腳僵直。他不由自主慢,慢到小聲說話亦能叫她聽見。

    競庭歌蹙了蹙眉。累,也困,就這樣提着口氣沉默行進還好,一旦開口出聲,恐怕立時就想躺倒。

    她沒應。

    “喂。”

    此人永遠不懂她喧囂靜默,永遠在張嘴伸手像索要也像給予。競庭歌無意再弄明白,只如所有時刻般無謂答

    “能不能都要繼續。我還能就地睡下不成。”

    想睡就來我這裏睡。慕容峋很快在心裏接,自然半個字沒說出來。

    “想睡就去找你師姐。”說出來的是這句,“車裏好好睡。”

    “你是瞎麼顧星朗跳上去快半個時辰了你沒看見”

    “那是崟國的金玉馳。他還能賴在裏面一整夜不成”

    顧星朗要與阮雪音賴一整夜,誰也不能說什麼。但要在金玉馳裏賴一整夜,無論如何都顯得失禮。

    競庭歌似真有些爲這句提議動心,緩了騎速,“那我現在過去”

    慕容峋悶應一聲“嗯”。

    競庭歌一夾馬肚子便要跑起來。

    “喂。”

    “又怎麼”

    “我們走吧。”

    “什麼”

    “沒事。”慕容峋漫無邊際笑起來,彷彿剛說了一句不能說第二遍更不能真讓人聽見的笑話,“去吧。”

    競庭歌策馬頭也不回去了。

    我不走。她心答。你也不許走。

    月亮落在葉盡的枯枝間。顧淳風沒有睡着。

    所有人都道她睡了。但沈疾後背上鎧甲格外涼,似真正寒冰,她甫一將臉貼上去便徹底沒了睡意。

    身心疲憊攔住她再次睜眼。

    便這麼閉着,放腦子醒,整個人重量落在沈疾身上。很想休息而不得,這般難受狀況更不願去車裏與紀晚苓相對。

    顧星朗不是古板之人,總歸他們已經是未婚夫婦,索性允她與沈疾共騎得片刻安暖。

    靠着沈疾,顧淳風是心安的。但彼時千里追阿姌的畫面不斷在腦中穿梭。她不覺得暖。

    十一月初的祁北較十二月末的封亭關是暖多了。可她心中荒蕪,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慰。

    只有阿姌即將與父親重逢這一件事叫她快慰。

    “沈疾。”該過了丑時。

    沈疾初時沒聽見,反應片刻回半個頭

    “醒了”

    沒睡。不必說。“我覺得有點兒冷。”

    沈疾揚眸四下一望,顧星朗還沒出來,千軍萬馬大睜着眼趕路。

    他有些踟躕。

    “隨口一說,不必張羅。”顧淳風輕聲。

    “要不到前面來前面暖和。”

    太含蓄又足夠明確的一句邀,顧淳風都能想象出他半豬肝色的臉。

    “別了。沈大人還要統帥千軍,太不成樣子,有損你威信。”她認真說的,帶了笑意,沒半分揶揄。

    “什麼威信不威信的。”沈疾低聲,又咳,聲更低,“一個男人愛護妻子,也是天大的表率,不亞於戰場上博功勳。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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