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零六章 四季
    蘇晚晚居於整座最歡樓至高處那間閣樓上。

    傾斜的頂,同樣傾斜的窗,半透明絹絲織就的遮擋會在晴日裏透下正片暈白的光。

    雨天就比較費神,細雨連綿浸透絹絲,時間一長便滴滴答答滲下水來,故而每隔月餘,蘇晚晚的閣樓總要換一回窗紗,自然費錢費工夫,但頭牌攬萬金,她消受得起。

    鴇母與詩扶哼哧哧爬上閣樓,又哼哧哧叩門,蘇晚晚正斜抱一把柳琴仰着頭,看雨打窗紗隨其節律單指撥絃。

    “快別忙着譜曲兒了,你男人來了,二樓坐着呢”

    隔着門鴇母低聲催,詩扶聞言心肝兒顫了顫。

    屋內絃音再起二三,旋即止,門應聲開,淺草色的蘇晚晚纖細而秀極。“二樓坐着的不是幾位國君陛下”

    “知道還在屋裏呆着三國聖駕至,你蘇晚晚豈有不露面獻藝之理我且問你,那四季舞,你當真會”

    蘇晚晚一怔,轉而看詩扶。

    “曉山說你會。”詩扶答得慢,字字分明。

    “能跳。好不好另說。”晚晚遂答。

    鴇母松半口氣,抿嘴點頭,“能跳便可,祁君陛下已經招呼過了,好與不好,都不怪罪。”她四下一望,閣樓深獨,自無第三人,

    “你可知那祁君陛下是誰”

    蘇晚晚的訝異之色顯然慢於尋常人該有的反應。詩扶暗怪她表現不到位,鴇母卻沒覺得,蓋因這姑娘散漫慣了,喜怒皆少顏色,而她一心要做對方的工夫保其抓住機會魚躍龍門

    果然便在道出驚天真相之後開始絮叨,將早先對詩扶的教誨又變本加厲講一回。

    “女兒若入宮,媽媽便少了幫手,還得重新尋摸人才,豈非得不償失”蘇晚晚拈着右手拇指和食指互磨指甲蓋,那丹蔻竟結實,磨來磨去不見缺損。

    鴇母聞言欣慰,斜眼剜詩扶一臉“瞧人家這氣魄”,復向晚晚笑:

    “這話說的,女兒得臉便是母親得臉咱們最歡樓出了位宮裏的主子,還是當朝祁君的青眼,說出去誰不眼紅,怕是有數不盡的人才巴巴趕着來今日陛下要帶你走,你放放心心去便是,日後得了省親的恩典,再回來看母親”

    鴇母喜形於色,摩拳擦掌,

    “母親有你這麼個祁宮裏的好女兒照應,往後還有什麼不順心稱意的晚晚吶”

    那蘇晚晚聽她愈發起勁,也沒了耐心,與詩扶暗換眼神,回屋更衣梳妝,一炷香之後出現在二樓大方廳中央。

    她穿了件亮白的舞裙。白卻亮,也便不顯沉喪,又兼通體紗質層層疊疊,稍一動流風迴雪,反落得隆重,惹滿屋賓客凝眸。

    白髮蒼蒼的阮佋眯眼看半刻,不時晃腦袋,半晌慢道:

    “那時候也是穿白裙”

    “回聖君的話,是。”蘇晚晚垂首答。

    鴇母根本不知此舞。早先阮佋說看過,她不可能言聖君謬誤,只好謊稱是“許多年前的舊名目”;而後曉山竟說有,還說晚晚會,她更是慌張,生怕出錯獲罪趕緊以“多年不曾排演”再擋

    然後顧星朗發話,阮佋寬宥,騎虎難下,她只得喚晚晚來跳,聞知對方親口答會時早沒了心思追問緣由。

    也便與所有人一樣不知這白裙究竟對不對。

    看樣子場間能辨對與不對的只有阮佋。

    偏阮佋印象模糊地向晚晚求證。

    蘇晚晚又如何知道

    阮佋觀舞,那是哪一年今年也才十九的晚晚彼時恐怕根本還未入最歡樓

    阮雪音不知這舞蹊蹺連鴇母都不識,但蘇晚晚是顧星朗的埋伏,此刻獻舞,絕非無事殷勤。

    她全神貫注看。

    絲竹起,舞衣翩,潔白的蘇晚晚如一隻千羽的鶴。阮佋全程搖頭晃腦眯眼觀,老態和被下沉眼瞼遮蔽的目光阻擋着阮雪音觀瞻判斷。

    那舞也稀奇,瞧不出任何“四季”之象,無象亦無變幻邏輯,就像舞者本人的一支即興。

    只剩下偌大的鳳尾箜篌在曉山手中噼啪作響時,鳳首口中所含那串殷紅的流蘇隨撥絃左右不勻地晃。

    蘇晚晚戴上了面具。也是潔白,極細的墨筆勾勒眉眼,丹朱點脣,左頰邊近耳處一顆小而近微的痣

    太小可堪忽視,偏點繪在潔白無暇的面具上,也便與眉眼同樣醒目。

    叫人懷疑只是墨筆之誤。

    阮佋卻在衆人都注意到那顆痣時單手撐桌案顫巍巍站起來。

    “你是何人。”他聲隨身勢顫,嘆息多過慌亂。

    晚晚正拂袖遮面擋了面具一角,聞言手頓,下了一半的腰卻沒直起,停在半空似不知該不該停。

    “你是何人。”

    阮佋加重聲量再問。

    “聖君饒命”鴇母應聲快步至廳中央撲通跪下,“晚晚年紀小不知輕重,舞得不對,衝撞了聖君還請聖君格外開恩”這般說,又去望顧星朗,再往阮仲,

    “還請陛下們格外開恩”

    “聖君不曾言錯。”顧星朗波瀾不驚,“只問這位晚晚姑娘何許人,媽媽不必驚慌。”

    這一聲媽媽倒喊得駕輕就熟,很有常客模樣。阮雪音暗評斷,終徹底轉眼望席間相挨不遠的顧星朗和阮佋。

    “賢婿。”便見阮佋晃着頭向顧星朗,“以爲賢婿此來是問朕七年前舊事。竟然不是。”

    “岳丈何意”

    顧星朗的波瀾不驚是阮雪音見過最精準的波瀾不驚。大部分人於場面上起用此種狀態會因用力過猛而顯得冷,他不,反溫然而至於靜好,也就格外顯得誠摯。

    “賢婿安排觀舞,又假作無意讓這晚晚御前獻舞,想來已知此人底細,欲以東宮藥園開局。”

    最後半句既出,場間衆人皆有些變臉色。阮雪音顯著快了心跳,定定然看着阮佋緩慢開闔的嘴。

    “岳丈高深,小婿愚鈍。”顧星朗平聲道,回看阮雪音,眼神搖頭。

    “晚晚。”阮佋復向廳中央,白衣少女已經跪伏在地,靜如深雪,“你姓什麼。”

    許是驚嚇之故,白衣少女沒立時回,臉掩於地上廣袖間瞧不見神情。

    “回稟聖君,”鴇母忙不迭開口。

    “朕在問她。”阮佋盯着滿地潔白裙紗。

    “回聖君,”少女出聲,其音清澈如雲水,“奴家姓蘇。”

    阮佋臉上浮出笑意,極淡,看在阮雪音眼裏尤顯得詭異。

    “雪音。”他看過來,“你可知你母親姓什麼”

    此變數來得過分意外,阮雪音不及辨析,強壓心緒靜聲回:“聖君從不曾告知,雪音亦沒見過母親牌位。不知。”

    阮佋晃着腦袋,“她也姓蘇。左頰邊也有顆極小的痣,就在那個位置,一模一樣。”他重向顧星朗,笑意變深,“看樣子,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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