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零八章 十年
    少女十年功這個詞,實在詭異叫人背脊發涼。

    衆人皆凝神靜聽唯恐落下哪怕半個語氣詞,阮雪音也豎着耳,腦中倏然開始回翻末蓬溪山南屋的清晨,老師關於那座園子的話:

    總共近十三年,每都是一樣,只花木常新,她們幾人朝夕相伴;

    以爲如此歲月爲始亦爲終,卻在第十年時發現不是;

    她們這羣人裏原來有人不是爲了藥理花木,十年磨一劍,第十三年利刃出鞘,結局不好。

    一個歲月靜好卻在長路盡頭生變的故事。

    同阮佋口中這個一上來就森險惡的版本,並不像同一個故事。

    且受害與施害,在兩份辭裏分明是兩方。所以這是一場雙方都舉着劍卻沒讓對方看見、等到最後關頭比誰出手快的角力

    顯然競庭歌也在回翻末蓬溪山。她記不及阮雪音,偏那回合聽得認真,雖不能溯至原話,意思都沒落下。

    她在腦中鋪展好所有細節,然後看向阮雪音。兩人交換眼神,都做好了比對故事的準備。

    阮佋卻沒繼續往下。他眯着眼環視周遭整圈,從席間衆人再到抱着絲竹管絃的歌舞伎,一一凝其面龐,掠過,最後停在近旁少女和鴇母上。

    少女木着臉平視前方,神盡收眼底。

    只鴇母戰戰兢兢仍伏於地,看不見臉。

    “請這位媽媽到朕跟前來。”他粗嘎着聲氣開口。

    鴇母一顫,不敢耽擱,跪着爬至阮佋前。

    “擡頭。”

    鴇母直,上下牙打架,終沒敢擡眼,諾諾道:“草民不敢。”

    阮佋突然伸左手掰起她的臉,同時右手掐上鴇母一側臉頰劇烈拉扯。

    “哎喲”婦人喫痛慘叫,旋即反應大不敬,勉強止呼,卻該是太疼,止不住,嗚嗚咽咽地啜。

    “聖君這是做什麼。”顧星朗蹙眉,因還負手站着,其聲清沉響徹大廳。

    阮佋鬆手將鴇母撂開,該也是氣力不濟,頹然後仰撐着地喘息,“朕不信她此刻不在這間屋子裏。開始講故事了,藏了三十餘年的東宮藥園要大白於下了,既還活着,既要尋仇,此時不現,更待何時”

    “我若是聖君,便尋那些從頭至尾沒話的人扒臉。容可易,聲卻難變,這鴇母若有異,早被一屋子姑娘察覺了。”阮雪音也還站着,語聲淡淡。

    白髮老人這般狼狽在場間,一雙兒女卻離之甚遠話的話旁觀的旁觀。若非親眼所見,衆人皆難信其父女父子關係已冷漠至此。

    “你不知道她們的本事。”阮佋惻惻笑,“易容算什麼,這四個人最後,連聲音都相像,不看臉單聞聲,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故人不現,自然因爲還沒聽到要緊處。聖君講到少女十年功便開始逮人,明此事有趣,不妨往下講,不得哪句話就觸了對方黴頭。人都到了,還怕見不着麼。”

    競庭歌坐在東側,阮雪音對面。阮佋聞言大回半個看她,“你姓競。當初聽時便該多想一步。大意了。世間原沒有那麼多巧合。”

    他不待對方迴應,轉回半撐着看頭頂巨大藻井間花紋,“所謂少女的十年功,以四季爲時界,要花蕊,夏要木葉,秋要果實,冬要深眠。”

    深眠與前三個不對稱。整個這句話都像暗語。於藥園而言,花蕊、木葉、果實都是順理成章的所獲,與少女何干

    “人也要四個。因是入宮門且再不能同外界聯絡的祕事,只能找無家的孤女,且須相貌端正、頭腦聰慧,否則難成藥效。”

    “如此荒唐的丹方,聖君倒信。”競庭歌冷笑。

    “人站在高處愈久,世間珍稀古怪見得聽得多了,不怕荒唐,就怕不荒唐,越奇的法越想去試。試試而已,一國皇室,太子座下,折騰得起。”

    不對。阮雪音心道。以阮佋行事爲人,不會爲了試驗一種丹方討好父君就闢地建藥園,財力、人力、要爲此承擔的猜疑和舉國乃至整個大陸的輿論

    若沒有與之對等的回報,至少是長線看有七成以上保障的回報,他不會爲之大費周章。

    “遍尋青川,得了這四位,上查三代無異常,也確實無父無母無一位親眷,便先後帶入了宮,進東宮時不過十一二歲。”

    “程楚荻,文綺,蘇落錦,還有一位叫什麼。”阮雪音輕聲。

    阮佋表變得怪異,“程楚荻誰告訴你她姓程楚荻,文綺,蘇落錦,競顏衣。”

    對方恐怕根本沒明白是哪個“程”。但阮雪音不及考慮,驀然望向競庭歌。

    所有人都望向競庭歌,而競庭歌盯着阮佋後背。

    阮佋不覺芒刺在背。他泰然望回上空藻井,賞花紋只如午後閒話:

    “進來時一問三不知,不懂拾花弄草,更遑論醫術藥理。只能從頭教起。好在都是些聰慧的,暗訪整個大陸比國君選妃更挑剔的擇揀到底沒白費,她們上手很快,且各有所長,從種植花草到研磨製藥,很快熟練了全程。三年而已。此後便是獨擋一面,接連培育出上百種世所罕見的花植奇藥,直到東宮藥園付之一炬。”

    “聖君方纔十年功。所以此後直到藥園付之一炬,是七年”阮雪音再問。

    老師的十三年。

    “十年。”阮佋答。

    對得上。

    “三年加十年,總共十三年。”競庭歌當然知道阮雪音爲何這般確認年限,也就銜接無誤往下追,“好的十年功入藥煉丹,時間到了竟未動手麼你這花蕊木葉果實,又是弄的什麼鬼總不會,是要第十年的花蕊,第十年夏的木葉,第十年秋的果實,和第十年冬的,”

    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神驟凝,悠悠問:

    “活埋”

    競庭歌不知爲何由深眠想及了活埋。但此二字既出席間衆人都覺有理。

    “競先生聰慧,青出於藍。”阮佋回頭,“顏衣亦是她們中最話、反應最快的。朕只是不明白,她們終年被囚藥園裏,你父親是誰”

    競庭歌一時僵硬,阮雪音冷聲:

    “聖君方纔言從頭教起,是誰教”

    “御醫,民間高手,朕能找到的來自整個青川的聖手都入宮教過她們。”

    “但東宮藥園的祕密無人知曉,連傳言都無,看來這些人都沒走出宮門。”

    “是沒走出東宮藥園的門。”阮佋點頭,“視資歷功力而定,每個人進去傾囊相授十半月不等,臨走時殺了,入土滋養花木。醫者血,養出的藥材也格外堪用些。”

    “傾十年功爲試一長生丹方,其法殘忍且殺戮無數,最後還沒成功。”顧星朗漠然看着阮佋褶皺的臉,“聖君所言該有九成爲真,只餘下一成撒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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