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一十一章 未央
    聽崟宮人說阮佶怪病歷時半年,彷彿是九月燒退見好。

    “聖君是從那時候開始懷疑她們的。”阮雪音道。

    “太醫局都治不了的病是爲怪病。東宮藥園就是整個青川最怪的醫藥所在。不難聯想。”

    容易聯想纔不對。擅屠者怎會亮刀殺人,還在門前作案。

    “你不必把她們想得太睿智周全。”阮佋大仰身,似極疲累,“時間已經要到了,第十三年正是第十年,冬至楚荻便該入土,再不動手,恐來不及。性命攸關的事,哪裏還能瞻前顧後。”

    “她們若成功出逃,殺聖君自是爲了避免追捕永絕後患。傷太子是何邏輯”

    “下馬威又或認爲太子是儲君,恐也知道藥園祕辛,又不忍心殺,乾脆傷其腦力根本,也算絕後患。你問朕,朕當年也問她們,沒人吐口。”

    沒人吐口也很奇怪。要逃命要自保要反擊,天理人情,有何不可說

    “九月之後,聖君開始疑她們已知真相,但藥園焚燬於十一月。這期間竟沒試探查證麼”

    按理說蘇落錦是他枕邊人,雖不是日日相見,有些話總好說些。

    “你母親那時候已經有孕在身,且生了夜咳的症候,朕好言好語試過問過,如今看來,裝傻充愣倒正應她柔順性子,像得很。”

    自然便是懷着阮雪音。阮雪音幼時也咳嗽,被老師調治好的,如今看來是孃胎裏帶出的毛病。

    “其他人呢”

    “文綺世故,是她們之中最會周旋的,你永遠能同她聊許多話,但永遠聊不到你想要的;顏衣直脾氣,朕以爲從她那裏總有所獲,現在想來,她的直爽歡脫怕也是僞裝。”

    昔年老師收養競庭歌時判斷其與阮雪音同歲,且隨口定了十月初三爲其生辰,如今看來自不是判斷和隨口定的。春末蓬溪山她說競庭歌就生在十月初三,由此推斷,同歲也是實話,不靠判斷,因她本就知道。

    那麼競庭歌也生在那年。

    十月。

    那麼彼時競顏衣也大着肚子。

    終於等到能立時挑出漏洞的一句。她們同時盯向阮佋。

    “朕確實沒瞧出來。”該也意識到了此漏洞,阮佋接得很快,“她們幾個皆身形纖細,衣裙稍穿得寬大些外袍一擋,”便向阮雪音,“你母親的孕態,到九月方顯。”

    還是不對。競庭歌比阮雪音早生一個月,競顏衣的肚子無論如何會比蘇落錦更早顯現。

    除非競庭歌不是足月生產。

    又或者不是那年出生。

    還或者,那期間競顏衣借易容去到了宮外生產,而由第五人進入藥園憑易容假扮。

    這是一個太大膽的假設。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充當這第五人。

    如若以上都不成立,那麼最壞的猜想,競庭歌是被捏造的藥園遺孤,爲成下半局不得不加入的棋子。競顏衣從未懷孕,也就合上了阮佋沒看出其孕態的說辭。

    亂極了。

    “聖君疑心既起,卻沒準備後手以防變數。”兩個姑娘各因心事沉默,顧星朗接上。

    “賢婿認爲那般情形還有怎樣後手堪備距離第十年冬只剩兩個月,朕當然因爲疑她們加緊了盯防,但也僅限於此。勝望當前,朕不願打草驚蛇,且還是那句話,根本上,朕不覺得對她們不住,唯一有愧的不過一個楚荻。”他笑起來,

    “又有何愧呢錦衣玉食養了她十餘年,臨了要她一條命幫朕研製千秋萬代的長生方劑,不算霸道吧她們幾個孤魂,又是女子,在宮外不見得能過好一生。”

    “聖君視自己爲救世主,她們都欠你的,爲你豁命理所應當。”競庭歌抑揚頓挫。

    雨聲不絕,阮佋凝目光看藻井。

    “十一月初二,藥園起火,因位置隱祕且常年無人敢觀望過問,燒得熊熊方被發覺。衝不進去,只能以水龍澆之,卻是越澆越旺,大火很快從藥園一路燒到了東宮。”

    從藥園到東宮正殿,路程漫長,此番阮雪音夜訪經過了園前一片高木,但據說在當年是沒有的。

    只有重重門禁。一重接一重阻隔着藥園與其外一整個真實人間。

    那火是燒過了重重門禁燒到了東宮殿。

    書載中離奇處也在於此。

    “一種藥液。”阮佋道,“能引火旺火,灑滿藥園再從藥園一路灑出來,想讓大火持續三日不難。”

    “也是她們所制”

    阮佋點頭。

    藥師、毒師都不足定其義。這四個人分明長成了匿於深宮隱蔽天地的造物者。這麼多奇巧技藝,拿出去在四國博弈中使用可成就多少事。

    這也是一種可能。阮雪音心下忽動。

    “故而火滅之後聖君已經確定是她們所爲。”她輕道。

    “火起之時便可斷定了。”阮佋長聲,“燒得這樣,園中卻無人呼救,連掙扎響動都無,自然是沒人。加上早有疑竇,火情報上來朕便下令關了所有宮門,幸而不晚。”

    “那蘇落錦”還大着肚子,即將臨盆。

    “不是告訴過你了,白日她在雩居。”

    “所以縱火者沒有她。但你還是殺了她。”

    “沒有她”阮佋一雙鷹眼驟利,“從藥園到東宮殿一路灑藥液你認爲是誰幹的誰能進出往返於藥園和皇宮之間”

    “若按易容換人的邏輯,進出往返的也可能不是她。”

    “無論她們誰出來,都是頂着她的容貌。就算不是她,她也知情。更何況最後兩三月她孕態明顯,九月之後,你以爲朕不會時刻查驗她肚子真僞至少從九月到十一月間,根本不可能換人。那些藥液就是她灑的。”

    如果彼時競顏衣確也有孕在身,換人就是可能的,因爲肚子是真的,且月份相當,可堪矇混。

    “聖君封了宮門,如願攔截下欲逃的三人,藥園既毀,丹方難成,她們供認不諱,齊被處死。”競庭歌漫聲,“卻用了足足十幾日,書載四人屍首被運往屺山是在十一月二十二。”

    也就是衆所周知的行刑日。

    阮雪音生辰。

    顧星朗握緊她手。

    “單拎人就用了七日。”阮佋道,“你們以爲朕方纔扒臉之嫺熟是如何練就的。文綺擅改容貌乃經年的功夫,誠心要逃,幾人必戴了麪皮,朕就下令各司一個個扒,藥園附近那些宮室朕親自扒,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她們非死不可。”

    十年之功四字他咬牙切齒,像是恨極了。不知何故,阮雪音覺得其惋惜憤恨不止爲一張長生丹方。

    “卻爲何又等了十日方處死。”她淡聲,“問話麼”

    證據確鑿,還有何可問。

    “蘇落錦快生了。佶兒病後已不堪重用,另一個,”他看一眼阮仲,“用不了。萬一她誕下男嬰,也算我阮家的指望。便將時間定在了她生產之日。”

    所以她的生辰也是一個祭日。

    所以阮佋那時就知道阮仲非其血脈,後者因故從小不爲父君喜。

    可惜蘇落錦生下了一個女嬰。舊恨新怨,更不爲父君喜,終於在四歲那年被送去了蓬溪山。

    蓬溪山中,未亡人正翹首以盼。

    阮雪音寒從心頭起。

    “聖君當年,爲何送我去蓬溪山”

    阮佋有些走神,似在聽雨,又像快睡着了,好半晌方緩緩答

    “姝夫人說你面相手相間皆有大才,必壯闊一生,爲國所用或成大事,不妨送往名士高人身邊修習,以圖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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