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二十七章 溫鄉
    阮雪音不是沒處理過箭傷。

    最早在蓬溪山確爲紙上談兵,學是都學了,唯一處理過的外傷只有競庭歌的皮肉。今年秋獵時小漠中箭,正在前胸,她仔仔細細觀摩了御醫處理全過程。

    也便在破廟裏用到了上官宴腿上,算是第一次箭傷操練。封亭關時見,對方恢復得不錯。

    所以此刻要處理顧星朗的箭傷其實不難,信心手藝皆備。但她終於領會到老師常說的,醫之道,心態高於術與巧。她幫顧星朗止了血,該下手處理那箭矢,完全不行,手開始抖,臉也越來越白。

    “不是確定了沒毒,插得亦不深,阮雪音也有露怯的時候啊。”失血不少,顧星朗同樣慘白着臉,卻笑晏晏,只嘴角弧度被疼痛拉扯得有些勉強。

    阮雪音滿腦子嗡響,手不聽使喚,也不及分辨他此話揶揄,“前胸,玩笑不得。我畢竟練得少,器具也有限,”她尚穩着聲氣,

    “御醫就快到了,他們藥具齊備,最是穩妥。總歸已經止血,你先歇會兒。”

    這裏是雅邸,鎖寧城驛館,從皇宮快馬過來要不了多久。御醫至,忙不迭開始動作,阮雪音不意自己連看都看不得,擡腳出了門。新81更新最快 手機端:>

    “你進去守吧。”她對淳風道,“有事叫我。”

    顧淳風也不意向來冷靜的阮雪音竟被這點兒陣勢唬慌了神,暗歎無欲則剛關心則亂確爲至理,趕緊衝進去。新81更新最快 電腦端:>

    祁君在城道上遇刺,崟君自要現身。阮雪音站在二樓房門外呆看中庭蕭索花木,尋常陰天,霧沉沉裹得人腿腳生寒;阮仲走上來,瞥一眼關着的房門輕道:

    “聽說傷在右胸近肩胛處,他躲得快,射歪了,箭矢沒有整個沒入,且無毒,不必太擔心。”

    阮雪音當然知道無性命之虞,但也夠險了。勝在現場兵力多,對方不敢大規模設伏以防被捕,只能輕裝上陣但求一擊即中

    或者不中,比如現下狀況,無論顧星朗死沒死,“祁君遇刺”四個字喊出來,已經足夠改變至少激一激局勢。

    “沒有是你的理由。我明白。”阮雪音道。

    “確實不是我。”阮仲答。

    太像競庭歌的動機和手段。她太想抓住崟國改朝的亂局完成所謂的吞併。一旦阮仲坐穩君位開始治國,時局又會回到原點。

    可能更壞。

    所以是顧星朗拒絕了合作

    否則她不會兵行險招。

    而以她做事之絕,很可能在箭矢上淬劇毒,卻沒有,唯一解釋是礙着阮雪音不敢真殺顧星朗,目的達到便可。

    但也足夠吵一架了。

    阮雪音壓下心頭火。

    “嫂嫂,”淳風拉開房門,“好了。”

    御醫們魚貫而出。顧淳風也出,打算去跟等在樓下的紀晚苓說一聲。

    便看見了阮仲。

    “有心護我們出境,便好好護。”顧淳風走上前,“鎖寧城都還沒出我九哥就險些喪命,到邊境一路還不知有多少危局,若是都不想好好過,乾脆別過了,現在就開戰。”

    阮仲看着面前嚴正少女,恍覺與去夏泉街時已非同一人。廟堂紛亂確能拔苗助長,不過一年半,脫胎換骨。

    “自是有心護,也在好好護。四國下場,防不勝防。”

    顧淳風一挑眉,“哪來的四國”

    “聽聞聖君會被送往韻水。白國自也在場間。”

    “那也與今日事無涉”顧淳風忿忿,“沈疾已將人帶了回來,對方雖自盡問不出供詞,屍首在,總能查。今日那些亂民哪兒來的,也能查。才了結我父兄仇怨九哥便遇襲,我大祁民衆必羣情激憤,儘快拿出說法,對你們百利無害。”

    阮仲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半晌道:“殿下的確今非昔比了。”

    顧淳風不欲同他多說,“你好自爲之。”轉身下了樓。

    屋內顧星朗闔眼睡着,右胸已經連臂膀包紮妥帖。右手也還裹着紗布,從兩日前雩居開始,每日都是阮雪音在更換。

    舊傷未愈新傷又起,還一次比一次嚴重,鎖寧城於他當真不是福地。她伸手輕握住他纏着紗布的手,仍覺不足,俯身撐牀沿託着腮看他。

    這樣深沉的心思,一環扣一環的算計,睡着了卻像個孩子,眉眼盡天真。

    她鬆開他手又去摸他眉眼。

    “還讓不讓人睡覺。”那人卻出聲,唬得阮雪音忙縮手。

    顧星朗緩睜眼,“說了是照料傷員,你倒好,趁火打劫喫豆腐佔便宜。”

    他面色仍發白,嘴脣也白,阮雪音看得心口疼不與他辯,只柔聲道:“喝口水吧,然後接着睡,我不吵你了。”便起身去倒水。

    顧星朗斜倚牀頭就着她手飲下半杯,不肯再睡,說肚子餓,阮雪音忙又傳清粥一口口餵給他。藥也很快煎好了送進來,兩人絮絮說話等藥湯溫涼。

    “待會兒也要喂。”顧星朗一努嘴向桌上藥碗。

    “知道了。你少說話,費精神。”

    實在百依百順溫柔得不像話。顧星朗心下鬆軟,更是撒賴,“以後我要常病常傷,纔好多看幾回你這擔驚受怕的樣子。”

    “胡說。”阮雪音蹙眉,想不過,又用食指點他發白的脣,“吐出來,或者咽回去。呸呸呸。”

    顧星朗擡起沒傷那隻手捉了她點上來的手指,“那你過來。”

    “不要。”此人說過來從無好事,“你該喝藥了。”

    一碗黑沉沉藥汁,阮雪音拿銀針試又自己喝了一口。復至牀邊坐下一勺勺吹了喂,顧星朗過分受用,竟忘了苦,喝得快見底時方皺眉頭,“太苦了。”

    “少來。”阮雪音毫不手軟繼續灌他,“從前治四姝斬那湯藥比這還苦,沒聽你說苦。”

    “那是爲了在你面前逞能耐。”顧星朗坦蕩蕩,又想了想,“比這苦麼當時光顧着看你,沒覺得。”

    初入挽瀾殿喂藥遠得恍如隔世。那一整個夏天都如隔世。但阮雪音完全記得他彼時淡定,也便不拿此話當真,將最後一口湯藥灌進去,起身擱碗淨手。

    “真的。”待她又坐回來,顧星朗繼續,“原來那時候就留着心思,怕在你面前哪裏做得不好,每次見完,等你走了,總要回想方纔有沒有哪句話說得不對,惹你不高興。”他瞧她沒反應,

    “你都不會麼”

    竟頗委屈。

    阮雪音認真想了想,“不敢。”

    “什麼不敢”

    “我那時候奉師命入祁宮,不敢想別的。有的是姑娘喜歡你,你自己也有心上之人,我沒想過分羹。”

    這些顧星朗都知道,今時今日聽她講出來還是心有不甘。“過來。”

    “別鬧了,再睡會兒。”她理好他身上錦被又要扶他躺下。

    “快點,苦死了。”顧星朗咂嘴。

    阮雪音知道此人沒好心,“我叫淳風找些蜜餞來。”

    “不要。”

    阮雪音瞪着他。

    “嘶”卻見他試圖自己坐直些稍傾身,立時牽動了傷口。

    阮雪音無法,只得挪更近脣瓣湊上去,輕碰了碰他的。

    顧星朗當即反守爲攻得寸進尺,藥汁留下的苦瞬間盈滿她整個口腔。

    簡直胡來。她生怕碰觸他傷口,不敢推,撐着牀沿要起來,被死死按住了腰。

    罷了。那脣舌的苦便如時局,無孔不入,有片刻清甜也是好的。她小心避開他傷處迴應,她愈低,他愈沉。

    叩門聲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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