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五百五十二章 無常天
    這故事比她與競顏衣那段要長,更細緻,身臨其境。

    阮雪音聽時覺得每段都有值得推敲之處,卻被最後河洛圖三字攪亂了方寸。

    她已經進過寂照閣了,兩次。便下意識望極遠處馬背上小成了黑點的顧星朗。

    “楚荻那段,終歸很快要見,讓她自己說吧。”文綺道。

    她沒提顏衣,似乎在等競庭歌問。

    競庭歌沒問。“她們各自講了身世和故事,你就此生了憐憫,又兼自己也被這場套中套的雙刃架住了脖子,除了配合,別無選擇。”

    “當時想的和後來悟的,不一樣。”

    漸近三國交界,豔陽被不斷增多的積雲遮蔽。崟國的積雲,幾乎終年不散。

    “當時讓我決定加入的原因,其一是你方纔所說,雙刃架脖頸,參與不參與都可能會死,何妨一睹,也算自救;其二便是她們告訴我,爲了全我的孤女身份,我遠在崟西的生母已經被那長鬍子方士派人殺了。”

    競庭歌挑眉:“你卻不怪罪她們三個,而打算留着命日後找那方士尋仇”

    “顯然此局不是她們三個小姑娘能謀劃的,是上一輩,從顏衣的姑姑到落錦的父親再到長鬍子方士。按照全孤女身份的邏輯,前兩者也已經不在人世了;選在那一日告訴我真相也是多年前就定好了的。”

    文綺仰面看天際堆雲,粉羽流金鳥還高高盤旋在天際,

    “那日是楚荻二十二歲生辰,長鬍子方士會在城外煉藥時不幸身故,爲大局也爲解我殺母之恨。世間知曉這個祕密的人,會只剩下我們四個。”

    “方士是楚荻什麼人”競庭歌問。

    “不知道。她一向話少,哪怕講身世也只述關要。如今年紀大了,怕是更不開口了吧你們比我清楚。”

    “只剩下你們四個,無論你想與不想都已經事實上成了她們中的一員,生死與共。”競庭歌頗嘲弄,“你是被強行丟進棋盤充當第四子的,適應得倒快。”

    “強行麼競原郡那扇門是我自己進的,留下、學醫、與姑姑和顏衣成爲家人也是我自己選的。我爲了一棵梨樹的約熬過了最冷的冬,但即便那時候我都是有選擇的。我可以喫同樣的苦跋涉去崟西找母親,母親也就不會死。但我沒有。選擇本身就是一個人的命運,逃出家門抵達競原郡那個清晨開始,顏衣的命運就成了我的命運。”

    阮雪音整理罷情緒。“方纔說當時所想與如今不同,又是何意”

    文綺微一笑,“如今才明白,哪怕沒有那一項項理由,當年我也是會義無反顧加入的。她們是我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我們四個彼此相伴的時間超過了任何第五人。誰會不幫至親的忙呢第十年才告訴我,其實也是用感情的招。前輩們畢竟久歷世事,算無遺策。”

    就像你們如今又以同樣的經驗歷練來算計我們麼阮雪音莫名生此念。

    “第十三年也就是最後一年出手但結果不好又是什麼,小太子染病”競庭歌蹙眉。沒被阮佋發現,阮佶也確實傷了腦子,結果分明很好。

    “我們爲何會被安排離開崟國藥園而進入東宮藥園,這一段,你們還沒問。”

    生平頭一回在邏輯上被人挑刺,競庭歌訕訕。

    “之前問過文姨,是否崟國藥園的祕密被發現了,導致阮佋有心轉移。”阮雪音接上。

    “不算錯。但不是因爲被誰發現了,而是太子阮佋認爲藥園立青川近三百年,製毒近兩百年,任何祕密存活的時間長了,都有暴露的風險,乾脆另起爐竈。”

    “但崟國皇室總需要常規藥材供給。”

    “還在吧。應該至今都在,只不過變成了尋常皇家藥園,劇毒和奇植都在那年和我們一起搬進了東宮。”

    阮雪音稍默,“東宮藥園十年,按照阮氏邏輯,此期間又加害過他國皇族麼”

    “我們幽閉園中,對於那些毒拿出去後都怎麼用的,一概不知。計劃也並不是殺阮,而是要阮氏承認上百年罪行,受其餘三國討伐讓整個青川唾棄。死太簡單了,這個家族的罪孽,該以這種方式償還。”

    “怎麼做”

    “我們在制一種使人癲狂而近失智的藥,癲而不至於癡傻、瘋而保留了過往意識,打算在活埋楚荻時用給阮佋。

    這般十年功的煉丹籌劃,活埋亦是講究的,需設在整個鎖寧制高點。當然也是長鬍子方士的設計,爲了當着儘可能多的人誘他於癲狂之下講出家族祕事。而我們蟄伏藥園十餘年,有的是阮氏製毒的證據,屆時站出來指證,不怕天下人不信服。”

    “這樣的籌謀,單憑你們四個不夠,必要有人配合造聲勢。否則煉丹活埋都是祕事,阮佋便是當場癲狂了也未必能立時受全城矚目,講出驚世之言。”

    “夏杳嫋啊。她貴爲夫人,有的是人可使喚,又常伴阮佋身邊,知己知彼。”

    “所以回到上一題,最後這一年出了什麼差池。”

    “那藥難配。”文綺長聲,“你也習醫,自然明白,越明確的效力越容易達成,匹配藥材和用量便可。反倒是癲而不癡傻、瘋而存意識,輕重多少,太難拿捏,而這是出手便得中的唯一一擊,必得提前試好了。”

    “你們決定拿小太子試。”

    “孩子嘛,突然瘋言瘋語不奇怪,幾百年深宮怪事多,受了驚中了邪也不無可能,試好了解掉便是。我們在東宮,太子也在東宮,夏杳嫋彼時盛寵,過來照料阮佶的時候不少,地利人和。”

    但阮佶再也沒好。

    “我們盡力了。太子發疾半月之後,御醫束手無策,阮佋便問我們拿主意。我們沒想這樣害死小太子,盡心擬方子,命是撿回來了,腦子廢了。”

    “阮佋自此疑了你們。”競庭歌道,“阮氏本就有上百年陰毒傳承,這方面洞察恐怕已是天賦。崟宮中醫術最好的未必是你們,但最會用藥的一定是你們。太子怪病,你們就在東宮,首疑;他要拿你們煉丹,本就心虛,關聯因果,更疑。”

    三國交界已在咫尺,顧星朗和慕容峋同時勒馬回頭。

    阮雪音與競庭歌正沐往事風霜,乍見那兩個因距離而根本看不清身形的黑點,莫名踏實,人間日色。

    “自然忐忑。”文綺答,

    “落錦有孕,那期間每每從雩居回來,都說阮佋待她如一,只言辭間似有試探意。

    楚荻是個深思的,不止一次道事恐有變,須從長計議。

    太子病癒時已經九月,顏衣這頭打算捱到十月生產,已經是不足月而勉強保孩兒性命的最大妥協,說無論怎樣計議,等她們倆把孩子生下來再行動。”

    “疑心生暗鬼,如何等得起。”競庭歌聲冷,“國君之疑更是地獄之火,多等一日都是性命之賭。”

    “不愧是楚荻教出來的,她當年就是這麼說。嫌隙既生,繼續留在藥園無異於等死;須得保命留證據,再圖來日。”

    “花了兩個月謀劃出逃,動作夠快的。”顯然譏諷。

    “十月已經妥當,但顏衣臨產,又是不足月催產,不可能在那個節骨眼上動作。總算將你生下,千難萬險送出了鎖寧,也不是隨便挑一日就能縱火的。落錦肚子裏那個還沒出來,須擇一日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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