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一十五章 紀門聆訓
    這一句邊境時他就和老師對過,一字不差,真的記了整整二十三年。

    然後老師從車內伸手將紫翠玉贈他,只說是顏衣遺物。

    有些事無論何時想起來都是唏噓的,比如老師和紀桓這段。她撇過臉看滿牆藍紫,視線有些糊。

    “她與我相談甚少,許多往來都無聲,卻默契。我知她必有難言之隱,我也有,故都不戳,同行罷了。”

    爲何會莫名其妙同行,回頭再看,紀桓是有數的吧。老師在做的事很可能就是他赴鎖寧的原因。

    可迄今爲止她們聽到的一應說辭,昔年老師出宮,爲的都是配合藥園計劃的排布。

    顯然紀桓不是。

    “到第三回再遇,她明顯戒備少了些。”她們出宮都是走老師設計的唯一路線,邊境時就說過,“也愛笑了些,雖仍謹慎,仍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到底算朋友了,我主動邀她共早飯,才知她那般能喫,且有活潑一面。”

    老師沉鬱而顏衣相對歡脫,卻無論如何都是負重前行的藥園中人。她們戒備、生人勿近甚至於眉眼間暗藏心事,這些都是一樣的。而初識拘謹,越往後話越多,同樣是人與人相處的常態。

    男子於這類事本就大意些,一模一樣的臉,平生一回的奇遇,又兼女子善變、對方本就是個謎

    當局者分不出、根本想不到是換了人,情理之中。

    他沒再繼續說,因爲後面的故事天下皆知。而浮橋之前屬於他和老師的這段,註定只是隱沒的序章,永遠不會被流傳。

    兩個人都又望了許久的鐵線蓮。

    “曜星幛與山河盤如今都在我這裏。”半晌阮雪音道。

    紀桓轉身往園徑上走,“蓬溪山祕器,珮夫人倒來與臣提。”

    “不知紀相大人昔年赴鎖寧究竟爲何故,但若與老師行事相重合,我想,或與這些蓬溪山隱祕有關係。”阮雪音跟上,並行園徑間。

    紀桓走得穩,沒爲任何一字停駐,“後來臣也想過,卻畢竟不知藥園前塵,是長役過後,最近關聯,方得了些眉目。”

    “定宗陛下昔年遣紀相入鎖寧,是爲尋找寂照閣過關之法”

    紀桓終停步,“夫人又爲何覺得與寂照閣有關天子禁地,夫人不該染指;皇室密令,夫人更不該打探。這些話您與臣說,臣可以做到過耳即忘,但若讓朝臣們聽了去,”他淡望遠天,

    “夫人處境本就維艱,更當謹言慎行。”

    是激進了。她轉話頭:“瑜夫人離宮授課,紀相該有話說。雪音此來,正爲聆訓。”

    紀桓難得沒道臣子本分、敢與不敢的話,又走一段,徐徐開口:

    “臣得先君信重,爲君上授課近十載,箇中情分,忠義不足以表。瑜夫人雖是臣之女,一朝入宮,前程便不是臣等能過問的。所以珮夫人因此言聆訓,實無必要。但有些話,臣斗膽,想向夫人諫言二三。”

    “還請紀相賜教。”

    “青川三百年,無論哪國,拱衛天子的一直是士族。”

    阮雪音乍聽不明就裏,只驀然想到影宸殿內阮佋曾對她和阮仲說:皇權因何而立,便得因何而固。

    “皇室百年,統領家國的諸多法則中,聯姻始終是卓有成效的一項,故而大到國與國,小到族與族,屢行不爽。姻親關聯,甚至在要緊時候起到過比殺伐更強大的作用。珮夫人讀史明政,無須臣舉例說明。”

    阮雪音不動聲色恭聽。

    “今君上鍾情夫人,欲破傳統而定新規,後宮三千佳麗之制不復,實是斷了諸多士族的門路,傷了一衆朝臣的心。”

    世伐專寵不止爲天家,也爲大族自身榮辱,她早該想到。而紀桓此時,算是犯了大忌在與宮妃論政

    “這些話,數日前明光臺上,臣亦以老師的身份告誡過君上。紀氏隨太祖立祁,無論如何會鼎力護天子;但我大祁廣袤,世家如林又各具家史,有些先河現在開,不是時候。”

    統一大計爲上,任何不利皇權固、君臣諧、國家穩的先河,都不該開。所謂攘外先安內,如今不是破傳統改新制的良機。

    “天下一統,大業在前,士族高門滿朝股肱們心中自有一杆秤。本宮相信他們,算得懂利弊,分得明輕重。”

    紀桓直搖頭,“有些理,有的人不認;有些理有人認,偏生不買賬。人有大義,也有私念,歷史的發生起於一顆碎石投湖心。”他持續淡望漸暗天幕,

    “太年輕。君上也太年輕,妄圖以無雙之智、一己之力把住所有關卡。”

    至少在這一刻阮雪音完全相信了紀桓的忠義。

    “相國教誨,雪音銘記於心。”

    “她將山河盤給你,是真打算不問世事了今又在何處,蓬溪山”

    恐怕就要見面了,阮雪音心答。下月天長節,宗室、名門入霽都朝賀,以顧星朗最近佈局動作,上官宴怕也要來。

    七月,正當競庭歌臨產。

    麓州那頭現下什麼局面

    晚飯終沒在相國府用。阮雪音走走站站一下午,已覺疲乏,趕上紀平回來照過了面,與淳風動身回宮。

    紀齊自也並全家在後門相送,阮雪音總覺他訕訕的,臉上青白紅紫一再變幻,精彩之至。

    “紀四公子近來怎麼了與柴家小姐在鬧彆扭”上得馬車,阮雪音問。總記得柴一瑤不是愛耍性子的人。

    淳風本知紀齊這一向反常,聞言也有些明白過來:無怪早先論親事他嘴硬得很,怕是真吵了架,不敢回家同父母兄嫂說,才天天找自己撒氣,練個馬大喊大叫。

    “不甘心吧。”遂道,“暗慕了競庭歌這麼些年,一朝變親姐,還要奉父母命馬不停蹄與另一個姑娘相處、談婚論嫁。是彆扭。柴一瑤也無辜。”

    阮雪音無奈搖頭,“他對競庭歌全不瞭解,所慕不過心中鏡像。我瞧那柴小姐明快爽利,紀齊又是個上進血性義氣之人,其實般配。”

    淳風好笑,“嫂嫂你跟那小子又打過多少交道很瞭解似的。”

    “就衝他爲了你同沈疾打架。別看素日嘴不饒人,你受委屈,他不含糊。”

    沈疾兩個字很久沒人同她提了。

    爲着避,她近來也都不去挽瀾殿。

    今日卻是避不開。

    阮雪音頂着不到三個月的身孕出宮,天黑了纔回,顧星朗火冒三丈,人已經等在鳴鑾殿前宮道上。

    淳風的馬車本如常要從偏門入,近皇宮被戍衛攔下,傳話稱君上就在正安門內,請夫人與殿下走正門。

    戍衛兩排自正安門縱貫向鳴鑾殿,靜默,偏氣勢如虹,下一刻就能上陣殺敵。

    “這陣仗,哪裏是等愛妻,要收拾人吧。”淳風挽着阮雪音胳膊,不自覺用力。

    阮雪音也有些肝兒顫,心道他沒說不能出門啊。旋即反應自己有孕,量他不敢亂“收拾”。

    “不怕。”遂反手拍淳風的手。

    你恃君寵你不怕,我呢

    宮道長且闊,好一陣走方至跟前。顧星朗果然黑臉,聞知還沒喫飯,更加黑臉。

    “君上既至,也不多行兩步接一接臣妾。”阮雪音先發制人,難得嬌聲,稍回頭瞥身後長路,“腿都走酸了,人也不太舒服。”

    顧星朗滿嘴準備好的責怪一句沒出來,見她撫小腹,大驚失色:“哪裏不舒服宣太醫”

    話音未落,一撈將阮雪音橫抱起,頃刻消失在夜色宮闕中。

    顧淳風歎爲觀止,不住點頭,拍一拍旁邊人,“可不能去亂傳啊。我哥一世英名。”

    旁邊是沈疾,心答不用傳,浩蕩蕩戍衛整百人,全看見了。

    但她以爲是滌硯。

    拍完方發現滌硯已在視野中,正忙不迭拾級追顧星朗,頃刻也大驚,忍着沒失色,不轉頭,一提裙子招呼阿憶,也消失在夜色宮闕中。

    456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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