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四十六章 請罪
    夜色如潑墨,與上官宴那幅被溫斐定奪爲時間本身的山水圖相映成奇趣。

    高闊端肅的鳴鑾殿如天宮,也似孤獸,黑暗燈火中微張着口,等繁星和魑魅同時降落。

    顧星朗閒坐在烏木鎏金的龍案前。

    近旁跪坐着嬌怯的蘇晚晚。

    右側已經空了,紀晚苓在階下與一衆答卷人並立。

    左側坐着阮雪音,仍如深潭,巨大的湖色宮裙襬攤在地上,半承月華。

    宮人們依舊舉着字畫,就在玉階間。

    上官宴已經述完所求,退立人羣邊。

    溫抒、紀晚苓、寧王、小世子,從右至左,鴉雀聲不聞。

    紀桓、柴瞻、溫斐、薛敞、檀尤等皆在其後,也是一排,齊整的,攏首垂眸。

    “如此大賞,我能一口氣講出十個來。”淳風望下頭悄寂,不可置信,“都沒願望”又回身向顧星朗,

    “九哥明鑑,瑜夫人方纔已經說過了吧。”是詢問要不要再說一遍的意思。

    “看她自己。”顧星朗笑望紀晚苓,“方纔那個可以不算。”

    紀晚苓已經不知該說不該說,如果該說,他究竟希望她說什麼。

    她亦沒從父親那裏獲得隻言片語哪怕一個神情的提示。紀桓尋常得只如任何一場宮宴上表現,唯一不尋常是那句玩笑。

    玩笑說,徇私將大賞定給她。

    所以該說且照實說就好

    “先前本該溫小姐陳願,被上官宴打斷了。”顧星朗半仰,左手肘就着滌硯擺好的軟墊彎枕其上,閒極而至於懶,也像是醉,“那便,仍由溫小姐打頭吧。”

    若競庭歌已經行完挑唆之事,麓州局面已經在當事者之間攤開,那麼此時階前除了小世子和寧王外該人人心知肚明

    阮雪音不知紀晚苓書信過寧王,判斷自不夠準;但僅以此刻局面論,很明顯,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供認伏罪,以顧星朗作派很可能會得寬赦。

    掩耳盜鈴,便只能等着被當場定罪論處。

    他們當然都是明白的,所以個個爲大賞費盡才情心思。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啓奏君上。”

    好半刻深寂,終見溫抒驟跪,那般輕盈身姿竟帶起地面嗡然,顯然下了狠勁。

    其聲也洪亮,擊破玉階前氤氳,傳得正安門內起迴響。

    寂靜更深,人人本在看許願的戲,人人都開始醒轉恐不是戲,箸落碟沿,空杯停案。

    “好大的願。”顧星朗再露笑意,因周遭極靜,聲如月華。

    溫抒已是深伏,纖細後背平展,額頭觸地,“溫氏重罪,與信王攜手共罩麓州多年,越俎代庖,有違朝廷規訓,但憑君上治罪”

    她聲是極好聽的,又兼腹有詩書,一番陳詞切切而忠懇。

    顧星朗挑起眉心。

    半晌越過溫抒向溫斐,“溫先生這是做什麼。”

    他只是看溫斐,半分沒朝信王。

    信王坐席也深寂,夫婦二人端坐無瀾。

    “小女所言,”

    競庭歌在筵席間,只覺這四個字異常慢。

    否認呵斥還是同跪述罪。

    溫斐的鴉青長袍集了百年書香智與禮。

    那長袍在夜色燈火中褶皺,落地,膝沉帶起與溫抒同樣的地面嗡然,“確有其事。”

    他認了,但不言罪。

    筵席震動,偏無人敢造一絲一毫聲響。

    人人屏息,分明旁觀而都覺鍘刀架脖子。

    溫氏清流明耀祁國近百年,赫然於天長節夜宴上、於將行的聖恩賞賜前言罪,還是這般模棱兩可、可大可小的說法。

    家宴改宮宴,其義原在此。

    那麼應召前來列席的世家們,無論是否在朝爲官,功用又爲何

    鍘刀架脖的錯覺,根源是這個。

    “共罩麓州。”顧星朗依然聲如月華,重複這幾個字,“朕沒聽懂。四哥,”

    驟變的形勢叫人再難信服家宴之說,也就顯得這句稱謂刺耳。

    “臣弟在。”信王起身拜。

    “你聽懂了麼”

    信王維持着拜姿大步出席,一路低頭往玉階,在溫抒前兩步、更靠近顧星朗的位置停下,重跪:

    “溫小姐所言若指信王府與萬頃書院攜手保麓州安寧,那麼臣弟聽懂了,臣弟供認不諱。”

    這麼一句答與其說是認罪,不如說是邀功。

    顧星朗復笑起來,“麓州是祁南最大城,派遣的長官是朕極看中的棟樑,同時有親王與百年世家坐鎮,如此配置,本就爲一方安寧。溫小姐言罪,”他語意鬆快,

    “罪從何起”

    “一城一方安寧,”溫抒明顯氣息促,回聲蕩入夜風叫聽者皆緊張,“自有朝廷、有官員帶隊保障。麓州府尹安大人乃君上欽定的長官,德才兼備,溫氏插手本該官府定奪執行的諸多事務,是爲越俎代庖。”

    顧星朗方有些恍然,“是爲前兩個月的事吧聽說上官府新遷麓州屢遭暗箭,不僅家門前常有人燒紙作法,上官宴更在報官不久後遇到暗殺受了不小的傷。而他的如夫人將登堂鼓敲得震天響,聲言一切皆因上官宴與溫據數年前過從。”

    他這般說,輕拍腦門兒,似在回憶,又似勉力醒酒,

    “安端特意呈報過,說是生意上的過從。後來又說是誤會,朕以爲已經解決了。”便挑眸向上官宴,

    “沒有麼”

    上官宴自邊緣行至中央,與溫抒平齊,也跪,“回君上,確爲誤會,已經解決了。溫據大公子還聯絡了事實上經營着城中米糧等行當的朋友,替草民引薦,助草民安身立命。”

    顧星朗點頭,“你初入麓州,本該謹言慎行,這般任憑家中女眷污衊忠良,真要論起來,罪過在你。你那位如夫人,也該受責。”

    筵席間衆人皆擲目光向競庭歌。

    自被居高的顧星朗注意到了,“此刻就在”

    上官宴好兩瞬沒答,捱到了第三瞬。“回君上,在。”

    “傳。”

    滌硯高聲傳召,上官家如夫人自席間起,就着宮婢攙扶一步三搖,終搖到了玉階前。

    她抓起裙襬要跪。

    重心不穩顫巍巍。

    紀晚苓和阮雪音的心都有些提起來。

    上官宴便要伸手幫。

    “免了。”顧星朗道,“賜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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