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四十九章 清君側
    夜更深,繁星更明,因明亮而顯得大,愈發有種沉墜之感。

    場間只聞燈火隨風的氣流聲,撲棱棱的,撲得顧淳風站不住,直想下階回坐席。

    卻似乎動不得,稍動即會驚起颶風捲。

    以至於她整個人發僵,眼瞧着跪地的信王也僵。

    “朕的規矩,謀逆也不一定要論斬,遑論只是有嫌。這話武斷了。”

    “草民妄揣聖意,罪加一等”

    顧星朗站起來,肩平背直伸了個懶腰,開始下玉階。

    階上舉詩畫的長排宮人頃刻自中間破開往兩頭退,便如一道簾幕,爲主君讓出錦道。

    “這人啊,一個地方呆久了,又事事順心遂意,難免憋屈,想動手腳另闢天地,尤其男兒,尤其,本據權勢的男兒。”他步步往下,與早先步步往上一般慢,卻是直面衆人,目光如炬,

    “今日在場的,皇族,世家,整個大祁風光無兩的姓氏。無論我顧氏,還是溫氏,還是你們中任何一個,”

    所有人屏息更甚,斂首盯桌案前光潔地面,暗夜中浮着火光。

    “由你們親自,或隨便誰跑來對朕說,你們蔭罩了一方,威望權勢蓋過當地命官,朕都不意外。誰沒有私心,誰沒有綿延壯大家族的宏願,若非如此,你們也不會是大祁屈指可數的望族。檀尤,”

    步步下玉階,已經極近階前或立或跪的皇親,或者望族當家人。

    “臣在。”

    “武敬侯之封,到你這裏是第幾代了”

    “回君上,太祖賜封武敬侯,厚赦世襲,自臣的祖父始,到臣這裏,第三代了。”

    “爲何受封”

    “因祖父追隨太祖開國立大祁,身負戰功。”

    顧星朗定在他面前,“六年前朕下旨令你族從霽都遷往穎城,除了地域位置改變,可有損檀氏分毫”

    這些話原都該在水面之下。

    當着泱泱大族們擇一人詰問,或該說探討,實非君主所爲,至少青川三百年,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君主。

    以至於檀尤震驚且尷尬,半晌答:“回君上,不曾。”

    “朕以爲與場間諸位是存着這份長久默契的。”

    皇權保世家顯赫,世家拱皇權威儀,同時凡被選中與宗室尤其親王同城的大族們,有相制之責。

    這些話不必說。今日有資格列席夜宴者全聽得懂。

    “沒有了麼”

    默契沒有了麼。他揚聲問,月華般音色震在宮牆上反彈,迴響四起。

    正安門緊閉。

    安端進來後便再次閉上了,彷彿比先前閉得更緊,顯得此間談話如一場祕密朝會。

    許久檀尤高擡手揖禮長拜,“檀氏忠君爲國,無一刻偏離懈怠”

    “那方纔溫據所言,”今夜顧星朗頭回搶話,也是好幾年不曾有的搶話,“是什麼。”

    他蹲下去,看着檀尤深伏的後背,“田地、商營,所有這些朕都不追究。你告訴朕,把持了地方軍是什麼意思,擁兵二字後面,通常跟的又是哪兩個字。”

    “父親遠在穎城,”檀縈忽高聲,低頭出席,快步至信王身側跪,“溫據所陳只與信王府有關,與檀氏無涉”

    顧星朗仍蹲着,聞言笑起來,看向檀縈,再向信王,“四哥你的王妃說此事只與信王府有關。那你來告訴朕。”

    “從禁軍到地方軍皆聽破雲符號令,”信王沉沉跪着,目色亦沉沉盯面前玉階,“左半破雲常年握在一地長官手中,君上以爲,臣弟能如何把持地方軍,擁兵二字,又從何說起。”

    顧星朗長吁,似蹲累了,向後一退坐到了玉階上,“話也是你講出來的,溫據,你來解釋。”

    溫據沒立時答。

    “事已至此如何存得僥倖”溫抒厲聲,回身跪至溫斐腳旁,“父親”她仰着頭切切望,攥緊那鴉青衣襬指甲掐進掌心,“君上寬仁,坦白或得赦女兒亦許了求赦之願,君無戲言”

    這話說給溫斐也說給顧星朗。

    顧星朗點頭,“溫小姐說得不錯。”

    溫斐攏手長身立,映在燈色間顯得極中正。

    片刻後他擡步上前跪,“信王與草民,曾有約定。”

    顧星朗閒坐等着聽。

    “未雨綢繆,以備來日。”溫斐接着說。

    顧星朗揚手。滌硯很快送過來一壺一酒盞,就那麼放在玉階上主君身旁,並不斟。

    “什麼來日”

    “君上或因獨寵珮夫人而犯錯,陷我祁國大好局面於萬劫不復之地。大錯鑄成前,身爲祁民,草民等,會追隨信王清君側。”

    反守爲攻,幾日商議倒沒白議。競庭歌挺着大肚站得累,終於片刻前坐下,因是椅子,比玉階上顧星朗更高,頗有些鶴立雞羣。她這般結論,忍不住瞥高處阮雪音。

    亡國的崟公主兼半個宇文族人。

    東宮藥園後裔和競庭歌的師姐。

    惢姬的學生。

    牽連如此廣,難保來日受鉗制或直接被算計,專寵這樣一個女人怎麼看都是養虎爲患。

    算是顧星朗在位至今唯一污點了吧。

    此外也找不出其他清君側的說辭了。

    “溫斐啊溫斐。”顧星朗笑且嘆,“你侄兒方纔說,他開始隨信王理事是景弘二年。景弘二年,後宮尚空,你山中避世多年,原是在修未卜先知的能耐”

    確爲破綻啊。競庭歌心下嘲。其聽一代大儒還有什麼招。

    “君上即位時年紀尚小,”便聽溫斐再道,“不少人認爲信王更堪大任,是紀相以先君遺詔平息,還說,”

    顧星朗從頭便猜當年有約定,沒有無緣無故的說服。

    “還說,”他接上這句頓,看向紀桓。

    紀桓長揖,“臣當時說,自來大位能者居,新君雖年幼,雄主之才。信王若不服,無妨觀望籌謀,來日倘有不及,取而代之。”

    此言大逆。

    偏被紀桓說得堂堂正正。

    而這樣一番話亦是水下之言,今番重提可視爲真,也可視爲當年他爲匡扶顧星朗使的伎倆。

    老師評紀桓老狐狸,不虛啊。競庭歌餘光瞟。既保全了他自己,也間接幫了信王與溫氏。

    “所以溫先生的意思是,您和信王基於紀相昔年一番話,開始籌謀,割據麓州乃至祁南,以備今日朕有不及,隨時取而代之。”

    他先前已將皇權與世家邏輯擺上了檯面。

    顯得此刻皇族內部爭鬥似也可以談,明晃晃議論。

    “草民不敢。”

    再說不敢實在只像客套。

    顧星朗執壺開始倒酒。

    瓊漿入杯盞,涓涓如溪流。

    七分滿,他停下,拿起酒杯遞給溫斐。

    “君無戲言”溫抒花容失色,就着伏勢聲聲磕在硬涼地面,“願已許,君上說了但凡不是要君位皆可赦”

    “但他們要君位啊。”顧星朗保持着遞杯之勢。

    當然是偷換意思。即便要君位也是信王,跟許溫抒的願是兩碼事。

    “君上扼危局於搖籃,”溫抒卻沒有心力爭辯了,天子駕前揭謀逆,怎樣都是錯,“無論信王與父親是否割據了祁南,是否擁兵養兵以圖來日,此刻已經被君上制服,祁南的兵馬也完全威脅不到君上,還請君上看在,”

    她已是哽咽,倉惶跪走至溫斐身邊、顧星朗身前,再磕下去,

    “看在溫氏擁大祁近百年,著書立說無數,父親桃李天下爲國育了不少棟樑,的份上,饒了父親性命”

    601藏慕

    449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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