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六百五十七章 遊說
    上官宴如夫人的身份,雖得恩賜,到底有欠顯貴。阮雪音和紀晚苓都不便長伴左右,一連幾日,分時段往鬥輝殿探視,每人每回呆不過一個時辰,問明飲食、近日狀況,不過吩咐醫女與婢子們多上心。

    這日阮雪音至,正在下午。室外炎熱,室內於近門處擺了冰鑑,還算舒適。

    “這冰鑑也是從未在產婦屋裏擺過的,她們都議論呢,說你就是與衆不同,懷才而敢行,無怪君上喜歡。”競庭歌正在哺餵,也不害臊了,低頭看阿巖鼓着腮幫子閉眼吸吮,難得溫柔。

    “這些小丫頭是越發敢說了,回頭還得再教教規矩。”

    “祁君陛下素秉寬仁之道,你散漫也不苛責,紀晚苓更是個會做人的,你們三個治出來的宮廷,自然一團和氣,下人們知道說了也不會怎樣受罰,日久,自然口無遮攔。”

    “那也分事。”如此暖融畫面,阮雪音沒心思論這些,靠近細瞧阿巖喫奶模樣,“疼麼”

    “問哪個生孩子,疼到絕不想再生第二個;哺餵,不疼。”

    “上官家要傳宗接代的,由不得你不想。”

    她彷彿只是隨口。

    競庭歌挑眉笑,“你還當真了。”

    “要回蒼梧繼續爲謀,孩子怎麼辦。你沒想讓她歸位吧。”

    “嗯。”競庭歌長吁,怕驚擾孩子喫奶,極輕,“原本籌劃在蔚南生,陪她到一歲,留給文姨撫養,然後定期去看,待大些找個由頭認義女、收學生,帶回身邊。再返蒼梧我是絕不住蔚宮了,他必須答應,否則我不回去。”

    阮雪音被這句“認義女”挑得心瓣子一顫。

    “他收了阿巖做義女。已經下過旨,上官宴接了,你知道吧。”

    競庭歌不知道,乍聽卻不意外。“收不收的,總歸有你和紀晚苓的關係,本就是他侄女,實在多此”

    “一舉”二字尚未出口。

    “什麼意思”她徹底擡頭灼灼盯緊阮雪音。

    “君上義女,自然尊貴。這兩日正擬封號呢,冊爲郡主,長養祁宮。”

    “他休想”

    人一動,身子偏移,終擾了喫奶香噴噴,阿巖哇哇哭起來。

    “哦哦”競庭歌趕緊哄,重將小嘴對準了,“孃親不好,阿巖再喫。哦”

    阮雪音窮畢生之力不敢想她今日此刻。

    萬千心緒涌上來,鼻子竟有些酸。

    年歲漸長,競庭歌越覺自己與阮雪音如同雙生。比如此刻自己還看着孩子,而已明確知道對方紅了鼻尖。

    她也就不擡頭,讓同樣起伏的心緒隨孩子的吞嚥流淌,好半晌方開口:

    “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你去說,他不敢不答應;不答應,你就帶着孩子走。他不是最怕你回蓬溪山那時候在槐府偷聽見了,當場臉黑成炭,我記得可清楚。”

    阮雪音沒出聲。

    競庭歌等了一會兒,臉開始白,復擡頭,“你同意阿巖留祁宮爲質。”

    “你若歸祁,與上官宴共效顧氏,阿巖便只是尊貴的郡主,不是質子。待她長大,風光出嫁,會一生無虞。”

    競庭歌冷笑,“我幫着你們奪取她父親的基業,甚至她日後所嫁家族也是奪取她父親基業的幫兇,她知道了這些,會一生無虞”

    “她可以不知道。她姓上官。哪怕萬中有一的可能我們都不會傷慕容峋性命,若能和平解決,甚至會讓他頤養天年。到那時候阿巖想認父,也不是不行。封亭關你親歷過了,顧星朗是怎樣的人,他的能力、仁善,對所有人都是保障。你擔憂的一切都會有善終。”

    競庭歌靜看了她片刻。

    神色愈冷。

    “你們是覺得贏定了。差別只在打或不打。祁君陛下不屑征戰,多年籌謀追求的是和平解決。”

    “庭歌”

    “少來。那麼不說阿巖。我呢。那夜在挽瀾殿已經講得夠清楚,我留下效祁就是枉費前半生用功、斷送後半生前程,不如死了算了。所有人都不明白,慕容峋也不明白,我以爲至少你明白。”

    “名垂青史就這麼重要”

    “重要。這些話不用再辯了吧。別讓我覺得跟你這些年也是對牛彈琴。”

    “你留在祁國一樣可以”

    “我不會幫顧星朗奪慕容峋的家業。那家業裏如今也有我一份。相反你們此刻這般勢壯,更值得我背水一戰,贏過顧星朗的腦子是怎樣榮耀,他有多大名聲,我就會有。”

    “但你一輩子就這麼錯過了。錯過真心想與你攜手的人,錯過阿巖長大,錯過所有風景和只屬於你的時刻。名聲算什麼待歸塵土,垂青史你也不知道了。反而你錯過的這些,臨死前你記得的東西,纔是你活過的證據。那些謀略手段,寫入書冊震天動地,你會記得麼你只記得阿巖此刻在你懷裏喫奶。”

    競庭歌怔了半瞬。

    重歸冷笑,“你跟我一般大。你也沒過完一輩子。你又知道”

    “我知道。一定是這樣。我歷過殺伐,在白國用過許多腦筋和心眼去判斷、計算、行動,最後將惜潤推上君位。都記不清了。怎麼猜的,下一步去哪裏做什麼才能推進和白君的約定,每見一個人,話要怎麼說,說完後整個局勢會朝哪裏發展真是喫緊啊,也暢快,但現在只記得,神燈耀韻水那個子夜,和惜潤站在樹下說過的話。”

    也提到了競庭歌,她的砒霜和蜜糖。

    競庭歌又默了半瞬。“你是你,我是我。我會記得怎麼幫慕容峋坐上的君位,怎麼拿下的崟北擴蔚國的疆域,日後怎麼勝的顧星朗讓慕容家一統青川。”

    阮雪音看着她懷裏阿巖的小臉。

    這孩子出生至今只睜了一隻眼,另一隻持續闔着,實屬尋常。

    不妨礙她喝飽了奶露出笑容。也不妨礙在母親懷裏時那神情裏的滿足。

    這樣的畫面怎可能不銘記一生。她確定競庭歌在爲辯論說謊。

    “那我呢。”許久她道,“你不爲我想,不爲你的親人想,他們都是祁人,顧氏的臂膀。來日對立,生死之間,你若有難我們幫不幫救不救。你不能自私得”

    “不用救。不用管。”競庭歌打斷,“我從來自私,你不是今日才曉。”

    阮雪音只覺她走火入魔。“你說的。”她站起來,“那麼阿巖留祁宮爲質,我也不管了。你這麼有本事,自己想辦法。”

    七月蟬鳴極聒噪。阮雪音在時不覺,室內一空,那聲響便山呼海嘯涌進來。

    競庭歌抱着阿巖坐了許久沒動。

    直至孩子早丟開口糧再次入睡,婢子進來,問要不要放下睡。

    她方回神,將小小人兒放回身側,輕拍了拍,望向門外道:

    “崔醫女還沒來”

    “是。剛傳過話,今日要晚。”

    “爲何”

    婢子也往門外一掃,低聲量:“祁北起戰事,永安侯府奉旨搬遷,整個崔家近來都鬧騰呢。崔醫女多少受牽連吧。”

    永安侯崔義,鳴鑾殿前被顧星朗第一個拎出來揚言要射,但連滾帶爬呼無罪啊。

    不屬實

    還是雖無罪,世家大遷徙,有人要搬往梅周城,他們只能騰地方

    以顧星朗周全,必一一安撫過吧。

    卻畢竟得罪人,幾十上百年望族離鄉,說飛來橫禍不爲過。

    她心內踏實了些,稍攏阿巖,溫柔拍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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