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是好，水澤地沃，白國比祁國氣候更宜，生於長於斯的民衆也多享逸、少戾氣。</p>
程家王朝覆滅前國之衰敗，經段氏百年經營是又繁盛如昔了。不僅如昔，還女君在位，眼看要改易傳統、圖取嶄新世代。</p>
可惜白國戰力不如蔚，地方亦小、位置過偏，便在來日成爲首個容女子站朝堂的國，也不是裝得了她競庭歌天下之志的廟。</p>
該與去夏阮雪音走的同樣路線吧。入界碑她暗想。由曲京至韻水。</p>
是段艱難路線。因競庭歌奔赴，阮雪音近來也會想起那段日子。盛夏熾烈，鳳凰泣餘毒摧折，她深信段惜潤非狠辣之人，也便不會一錯再錯，利弊道理聽進去了，前路定光明。</p>
都爲史冊煙塵矣。秋漸深，她不如從前畏涼，卻比從前更喜與顧星朗在一處，幾乎每日挽瀾殿活動，聽寧安奏報、論新知新悟，亦從造辦司找了繡娘來，揚言要學針線給孩兒縫衣。</p>
顧星朗纔不當真，只等看笑話。最初她紮了手指他還心疼，三兩回下來見人甚堅定、誓要縫出一朵花，也不阻了，聽見“嘶”聲起不過高喚：</p>
“傳醫女——又扎手了——”</p>
以至於幾日之後總算繡得半朵梅，紅豔豔的，他想笑極了，好一頓鑑賞嚴肅問：“絲線還是血？莫不是這幾日染的吧。”</p>
阮雪音知其挖苦，自己也瞧不上這手藝，索性送他，美其名曰定情物。“那曇花也好幾年了，今換新的，你收好了。”</p>
顧星朗便真讓滌硯挑了個貴重盒子收起來，置書架高處曇花旁。</p>
滌硯凡事盡心一如平常，但阮雪音總覺他近來訕訕。</p>
“說了幾十回，我的生辰不用賀。十一月不急籌備照歲，正好給他們辦婚禮——”</p>
“我偏不聽，偏費這個力氣，有什麼意思，生辰而已又不是重生一次。”是說了幾十回，所以顧星朗張口能背，“那你拿偏要如此的人沒轍。有本事將偏要回蔚國的你師妹勸服，再來勸我。”</p>
阮雪音頓悟，就此作罷。顧星朗順手遞過一封信，她稍瞥，竟是水書，甚娟秀，細細分辨，說的些頒詔令開女子學堂之事，又說多謝告知、已準備妥當恭候佳賓。</p>
落款是段惜潤。候的自然是競庭歌。</p>
不落款也不難猜。當世精通水書能以其書信者，五個指頭恐怕數得完。去夏韻水城外小木樓一役，她當時便覺二人拜的乃同一位老師。</p>
這老師是兆國先民，如今看來，也很值得深究。</p>
“寫個信而已，還用水書？”阮雪音問此話時渾忘了自己也認得，只覺那幾行字如暗號，有意揹着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p>
顧星朗本以爲她要論競庭歌此去韻水關竅，聞言一怔，“這不來回常論政事，段家宗室那頭向來是我在壓，你都知道的。萬一讓人截獲，讀取了，於兩國都不好。”</p>
阮雪音不說話。</p>
顧星朗頓感不妙，當場喚滌硯，低問過往書信都收在了何處。</p>
滌硯三兩下翻出一黃花梨木匣，顧星朗擺手讓他出去，親拿匣子至阮雪音跟前，“都在這裏，請夫人檢閱，有則改之無則加勉。”</p>
其實他報備過不止一回。阮雪音回回沒所謂，今不知怎麼了，看了一封氣不順，當真願檢閱。她隨手拿最上面一封讀，確都政事；又拿整摞裏中間一封，政事之外述了些日常，一隻百靈鳥飛入卻非殿停在她書桌上什麼的，今年早春；再拿最底下一封，瞧日期是去年夏末，剛即位不久，閒話很多，有恐慌有傷懷。</p>
阮雪音讀完三封一一放回去，方自覺無理取鬧：再如何也不該看，小家子氣得很，有孕之後愈發不對了。</p>
顧星朗卻以爲她看了最後一封不高興，嚴正道：“她那會兒成夜睡不着覺，我回信時安慰了幾句，提了些緩解之法，也告訴過你的。”</p>
“知道了。”阮雪音深覺自己較昔年退步，對他越加依賴，心胸亦狹窄起來，“你忙，我也在這裏呆了大半日，回折雪殿看看。”</p>
顧星朗哪裏肯依，見她站起便從後攬死，“今後不用水書了。”</p>
阮雪音氣悶一嘆：“是我不對。你該怎樣還怎樣。”</p>
顧星朗想了想，“那今後我回信，先給你看了再送？”</p>
阮雪音哭笑不得，轉身見他一通動作亂了前襟，伸手幫他整理，“不必。我成什麼人了。國君之間書信，我也不該窺視，以後不會了。”</p>
顧星朗輕捏她下巴，“你在我這兒何時講過那些虛禮？不要，以後就要給你看，正好幫我挑錯字。”</p>
水書她學得不如他，哪能挑他的錯字。阮雪音撲哧笑，兩人膩歪半刻，廝磨耳語間說起夕嶺最後幾日紀晚苓帶寧王家的小庶女遊山。</p>
“早先她在鶴州授課，七哥盡地主之誼不止一次宴請過，都帶着允凡，應是那會兒相熟的。”</p>
“這允凡雖爲庶出，卻從了顧氏此代女兒家字輩，足見寧王喜歡。”</p>
“就這麼一個女兒，再無所出，又至今不娶妻，自然寵。但他從前不太帶那孩子來霽都，因其生母低微；此番帶，說的是家中娃娃們漸多，允凡算年長的，過來也好伴弟妹玩耍。”</p>
信王家的一雙兒女是隨父圈禁了，無須相伴，同顧允凡亦差不多年紀。真正所謂弟妹，不過一個紀宸。阮雪音點頭：</p>
“難怪。瑜夫人帶着她，長公主帶着宸兒，遊玩都在一處。有長公主在，寧王同行也方便些。”</p>
最後幾日顧星延狩獵畢，總去接女兒，也便難免同行，得不少相處時間。</p>
“長公主有瞧出端倪麼？”</p>
顧星朗刮她鼻尖，“要習慣叫長姐。稱呼上親熱了，關係纔有近的可能。”他若有所思，“是打算問長姐觀感。這種事，無論誰哪怕我，應該說尤其我，沒法直接問晚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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