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宅的門鎖被打開,那厚重的紅木門從裏頭往外拉出,塵封許久的灰順着太陽光束映射而出,卻在文娘子和烏鷺的周身散開。
放眼望去,她二人正處在一根根紅線交叉之中,那纖細深紅的線繞過屋檐角邊的龍鳳,從最裏間的院落開始往外蔓延。
甚至是枯水的池子裏頭的假山也不能避免。
烏鷺將最後一根紅線綁好,又記起來文娘子的交代,用一塊方帕裹了點枯木上搭落的草木灰,又轉頭看着身邊的文娘子,“好了!”她本想喚一句娘子,可是一瞥到邊上跟着的老太守,只好又將到了嘴邊的稱呼嚥下去。
文娘子正忙着將墨塊分放在各處對角,這擺放着實要講究幾分,稍微偏差一毫一釐,這陣法也就相當於白搭了。
因此更需要格外小心些。
烏鷺不敢打擾她,可是到底自己此刻正是作爲“娘子”這個身份的,又不好閒散在一旁,免得叫人懷疑,她便咳嗽兩聲,板着臉道,“烏鷺,那邊還要一塊兒。”
別的不說,烏鷺倒是將文娘子平日裏的做派學了個八成像,連說話的語氣也是,平淡中帶着一些無謂。
這丫頭倒也是個好苗子,文娘子心想着,嘴上也用那歡快的語調應了句,“知道了,娘子!”
說的如此自然,老太守更不能懷疑了!
他只在一旁看着,見烏鷺和文娘子將這家中到處掛滿紅線,又放了些不知從哪裏來的奇奇怪怪的墨塊,心頭有幾分不解,可是卻很明白這些天師的性子,只好壓下那些不解,靜靜站在一旁等着。
文娘子好容易將最後一塊墨塊放好,回身拍了拍手,“這邊也好了。”
她還帶着面紗,那些風吹拂着,微微將白色的薄紗掀起一角,漏出她微微上揚的脣。文娘子低頭快步走到烏鷺身邊,“娘子,一切都準備妥當。”
“恩,”烏鷺頷首,“今日就先到這裏吧。”她擡頭看向一邊的老太守,“咱們就先回去,明日再來。”
這話說的太過果斷,以至於老太守一時間都沒能反應過來,“這……”老太守睜着雙眼看了這四周的紅線一圈,“姑娘這就布好陣法了?”
烏鷺依舊板着臉,聲音也不帶任何起伏,“是啊,也算是布好了,現在,只缺一味引子而已。”
天師佈陣說話似乎都是這種模樣,不喜歡將事情都說的太多了,似乎是怕外人猜透一些東西,畢竟天機不可泄露。
老太守心底放心不下,可是那邊兩女子已經邁步出了院子,他也只好搖頭作罷。
門再次落了鎖,那些紅線並灰塵被擋在院中,老太守佝僂着身子慢慢過來,十九層的石階底下兩個女子靜靜看着他。
不知怎麼的,那蒙着面紗的姑娘一雙眼睛沒什麼波動,卻彷彿一個巨大的缺口,要將人都給吸引進去。
“姑娘,走吧。”老太守一步步走下來,那身衣服在他身上顯得空大,讓人能覺察到他一身布衣底下的骨瘦如柴。
自然是想不到的,就像沒有人會想到,她會以一個十二歲的孤女模樣回來,倘若不是自己親身經歷,只怕她也會以爲這是在癡人說夢。文娘子有幾分悵然,她忍不住上前去,在最後兩階石階處,伸手扶了老太守下來。
烏鷺站在原地,見文娘子低頭垂手的模樣,心頭猛然一酸,那些所有的勸告都就此被拋之腦後。
“大人當心腳下,”文娘子小聲的說着。
老太守是沒想到這小丫頭會這麼做的,面上的驚訝之意怎麼也擋不住,不過他到底年長,一會兒便回了神,臉上總算掛了笑意,驅散了這段日子以來的大部分陰霾,“好,好。”
一老一小從石階上下來,文娘子看着烏鷺微微點頭示意,烏鷺便又沉着聲音說了一句走吧。
三個人前後離開,在距離宅子不遠處上了兩輛青頂馬車。
因爲要通過那極狹處,所以車身做的長而窄,雖夠文娘子和烏鷺兩個人坐進去,卻只能一前一後的坐,文娘子便落在了後排,車身裏頭只用了一層錦緞包裹,沒有什麼墊子,走在不甚平坦的路上難免顛簸。
“娘子過來些,”烏鷺壓低了聲音,身子往前頭挪了挪,這車子裏最好的位置便是這塊地方。
先前上車的時候爲了不露出破綻,這位置自然是給了烏鷺坐的。
現下只有他們二人在車中,烏鷺又怎麼忍心看着文娘子在受顛簸?連忙的就要讓開些位置。
然而文娘子卻只是搖了搖頭,身子沒有挪動半分,“無礙的,一會而已,又不能把我給顛傻了去。”
她一隻手抓住車身凸出的一塊木頭,好讓身子能夠在顛簸之間保持一定的平穩。
烏鷺知道勸她不動,也不去強求,只低聲嘆氣,“娘子可喫苦了,不過我也沒什麼好的!天天的早板着臉,冷着語氣,天知道我今天差點兒露餡!”
因爲外頭還坐着車伕,總要顧及一些,因此烏鷺這些話說的極爲小聲,幾乎是沒有出聲音的,然而文娘子盡數一字不漏的都聽懂了。
“委屈你一些日子了。”文娘子抿了抿脣,“史太守從前對我很好,我今日幫他一次,也算是報恩吧,再加上我們入京也確實需要一份引薦信,也算是個雙贏的生意了。”
烏鷺倒不怕委屈,主要是擔心文娘子太過聰明,“我哪裏來的委屈!只不過我與娘子的差距始終很明顯,光今日栓個紅線,我就差點兒被看出來了!”
說到這兒,烏鷺忽然間想起來什麼,“可是娘子,爲何不直接將身份告訴大人呢?”
文娘子抓着木塊的雙手收緊了些,那四方的木塊總有棱角,硌得她的掌心生疼。“我不想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她說着,眸子裏的霧氣更加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