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先瞧見了一個小院,竟是回字形紅磚鋪的地面,牆角還擺了一個水缸,裏面浮着幾片蓮葉,還開着數朵或粉或黃的蓮花。
牆角爬着些許青苔,染得牆角、磚縫裏綠茵茵的。這景象太熟悉,太溫暖。就是江南的建築,姑蘇的院落。寧硯泠一踏進來就覺得心裏堵着的什麼東西彷彿鬆動了,一股酸澀的熱氣涌上心頭,眼前都模糊了。
她不想讓小春子瞧見,便擡起頭偏向一邊,恰好對着小院的北面,那裏恰好是一道垂花門。小春子引着她往裏走,這纔到了正院。
正院由正房和東西廂房組成,高宅深牆。站在正院裏彷彿被包裹住一般,寧硯泠覺着心裏似乎踏實了許多。
小春子笑道:“院子裏怪潮的,寧大人,請隨小奴去房裏坐坐罷。”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推開了東廂房的門。
和別處不同,這房裏竟是一色奇珍古玩也無,桌椅等傢俱也不過是花梨木的,看上去樸實無華。細細品品,卻又細膩雅緻。
“這個地方兒不錯罷?”小春子笑着道,似乎在等寧硯泠的誇獎。
寧硯泠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好,便真心實意地誇讚道:“好雅緻的地方,虧你找的到!”
小春子笑道:“寧大人方纔看到外頭的牌匾上寫了麼?”寧硯泠回憶了一下,似乎是寫着“聚墨館”這幾個字,便道:“似是‘聚墨館’,這裏到底是什麼地方?”
小春子笑道,“這算是個書房,不過已經有好一二十年沒有人來了。”
可是這窗明几淨的,分明是時常有人打掃的樣子。寧硯泠一時狐疑,臉上也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小春子早看出來了,他也不想賣關子,便直接道:“這裏雖是空置,可是陛下是命人不時打掃的,不然也不會如此整潔。這裏是穆宗皇帝特意爲先皇修的,供先皇讀書的地方。”
“先皇讀書?”寧硯泠搜尋了一遍記憶,也不記得在《本朝要略》裏看過這一段。只自己嘀咕着:“先皇不是在文華殿讀書的麼?”
“寧大人有所不知。”小春子笑道:“雖然皇子們都是在文華殿伴太子讀書。可是穆宗皇帝那會兒,皇后並沒有嫡子,先皇當時也算不得長子。只是穆宗特別喜歡先皇,便特意修了這個小院落,弄個清靜地兒給先皇讀書。”
小春子伸手撫了撫那光滑的圓桌桌面,道:“說起來,太后娘娘和先皇,還是在這裏相識的呢。”
他看向寧硯泠驚愕的眼神,道:“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下回兒再和寧大人說罷。”說完他四處環顧了一下,道:“寧大人在此休息片刻罷,小奴還要去陛下那裏伺候着,也不宜在此久留。若大人願意,小奴去找劉一保來此陪着大人罷。“
聽他這麼說,寧硯泠便想起劉一保來,他既然知道了自己捱打,必不會善罷甘休。劉一保那個爆炭性子兒,難免又和梁卓瑋有所齟齬。叫他來也好,自己或許可以勸他幾句。
於是寧硯泠道:“既是這麼着,我便先謝過了。”
說來也奇怪,這聚墨館二十年沒人來,卻不乏生氣,彷彿主人剛走似的。寧硯泠在這陌生地方也沒有不自在的感覺,反而從心底升騰起安心的感覺。
她想着許是這裏太像姑蘇的院落,房內的佈置也像。雕花碧紗櫥,茜紗軟煙羅,無不透着江南的雅緻,彷彿回到了姑蘇古城。就這樣,她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不知過了多久。
“姐姐,你可在這裏?”突然,一聲呼喚,喚得她回了神。“劉一保?”她試探性地問道。
從門外進來一人,正是劉一保。
劉一保見了她,眼圈瞬間就紅了。他問道:“姐姐,臉上還疼麼?”
寧硯泠搖搖頭,道:“早就不疼啦。”可是面上的紅腫猶在,劉一保看了,不禁咬牙切齒道:“那梁卓瑋竟如此心狠,下手這麼狠辣。”
“算啦。”寧硯泠搖搖頭,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急急地問道:“我走了以後怎麼樣?你沒和她吵罷?”
劉一保道:“我本不想放過她的,可是祁小姐叫她回去。她嚇得走不動道兒,傅小姐和顏小姐一左一右攙着,纔回的房。”
“很該如此。”寧硯泠點頭道,“那梁卓瑋畢竟是秀女,她父親又是粱閣老,和她頂起來還是我們喫虧的。”
劉一保道:“我倒不怕喫虧,只是祁小姐說放她走,我想着姐姐是爲了祁小姐才捱了這一巴掌。姐姐要護着的人,我也不好違逆。”
寧硯泠想起自己跌坐在地上時,祁赫雁朝自己伸出的手,心裏竟流過一絲暖意,對劉一保和顏悅色道:“你做得很好,比我想的還要好。”
劉一保聽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總想着如果姐姐在,會想我怎麼做。因想到姐姐也會叫我這麼做,我才做的。我不聽別人的,我只聽姐姐的。”
那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堅定,且有力。寧硯泠聽了,心下更是感動莫名。這孩子對自己如此實心,自己必然也要護他周全。
可是劉一保畢竟在秀女所,寧硯泠又在萱室殿,力有所不逮。因此,寧硯泠轉念一想,道:“那祁小姐是個好人,你平時也可以聽她的話。”
劉一保點頭道:“姐姐說的是,祁小姐人也是挺好的,對我們都很和氣。等那梁卓瑋走後,她還問了我一些事情。還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她就和顧嬤嬤討了我去服侍她。”
“你答應她了麼?”寧硯泠急切地問道,祁赫雁如此熱心是好事,她不想劉一保錯過這個機會,畢竟祁赫雁身份地位俱在,就算不能像傳聞中那樣封皇后,也必是九嬪。跟着她,前途只會更好。
劉一保看着寧硯泠,眼睛笑成一彎新月,道:“我說要考慮一下,明天再給她答覆。這不來問姐姐了麼?”
寧硯泠聽了,幾乎是毫不猶豫道:“那自然是要答應她,跟着她,你以後就不怕了。”
聽了這話,劉一保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了,他只看着寧硯泠道:“我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事情都沒有怕過,我只怕姐姐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