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捱到天亮,那男孩兒不敢再等了,沒有錢,他就上街去‘找’錢,叫人給逮住了,一頓好打。那會兒內侍省出來採買小孩兒,男孩兒雖然已經十一、二歲了,可是那年頭疫症橫行,適齡的小孩兒病的病,死的死,年齡便放寬了。他一狠心,就自己賣了自己,拿錢給小女孩兒看病。”
寧硯泠擦了擦眼角,道:“李公公,那小男孩兒就是您罷。”
李公公點點進了內侍省。”
“小鹿兒……莫不是……”寧硯泠越聽越不對,可是她不敢說。
“不錯,正是當今的太后娘娘!”李公公道,“沒人再會叫她小鹿兒了,那戶人家姓李,也給她改姓李,假充她家的女兒,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萍兒,可不是湖上無依無靠的小萍葉兒麼!”
“那……國舅爺……”寧硯泠想到太后的弟弟。
“他是那家農戶之子,小鹿兒那時纔不過四、五歲,自從那場大病後,以前的事就忘了大半,那李家養她,說她是他們的女兒,那李寶耀便是她弟弟,她就信了。哼哼,弟弟是個寶,姐姐是根草,有這麼偏心的人家麼?”
“李公公……你後來沒有告訴太后娘娘麼?”寧硯泠問道。
“不說了,她已經不記得我了,當孤兒太苦了,與其告訴她真相讓她哭,不如騙她一輩子,讓她以爲自己也是有爹有娘,有兄弟,雖然不濟事!”
“太便宜他們了!”寧硯泠忿忿道。
“怎麼會!天道有常,那造孽的兩夫妻早早地就死了,李寶耀……他那時年紀還小,對鹿兒也不壞,人也無能,就這麼渾着罷,待鹿兒百年之後,他的下場……還不一定呢!”
聽他這麼說,寧硯泠又覺着害怕,不過是爲了哄着太后開心,才能存在的人,和哄小孩兒的泥娃娃又有什麼區別?小孩兒長大了,泥娃娃就不被珍惜,胡亂摔碎了也沒打緊。那天真無用的國舅,也不知將來是什麼個終了局……
李公公看着寧硯泠,慢慢兒道:“知道這全部事情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就算有些人知道個一星半點兒也是不敢說的,外頭的人……你就算從別人那裏聽到了什麼,也是假的。真的,都在咱家心裏呢!”
“可是……您又爲什麼要告訴我呢!”
“因爲寧贊善是我們‘自己人’。”這句話彷彿一聲驚雷,直在寧硯泠的胸中炸開,又彷彿一道閃電,劃破這漆黑的夜空,照亮所有隱藏在這黑暗裏的一切。
寧硯泠瞠目結舌,竟說不出一個字。一時房內異常安靜,李公公倒是慢悠悠地舉起茶杯,用茶杯蓋子劃拉着茶葉子,又“滋兒滋兒”地喝了起來。喝完了茶,他放下茶杯,看着一時轉不過神兒來的寧硯泠。
“寧贊善是聰明人,一定處處留心的。”李公公眯起眼睛道。
寧硯泠聽了只暗自羞愧,自己的神經之愚鈍,心思之單純,導致入宮至今,大災小難不斷,身邊的人也接二連三地受牽連,現在李公公卻還這麼說自己,是想要羞煞她麼!
寧硯泠連忙搖頭,這事兒她可不敢承認。可是李公公盯着她瞧,她心一虛,又點了點頭。
“所以,今兒咱家就要把太后娘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訴給你聽,你聽了以後要記在心裏,但是不許泄漏一個字。因爲這事兒咱家只說與了你聽,他日外頭要是有什麼風聲,必是你說出去的。那時候,你那一家子,可就活不成囉!”
公侯世家的小姐們都蒙太后娘娘旨意,打扮得聘聘婷婷入宮一聚。當然,其中衣裳顏色鮮豔、首飾式樣新巧的自然還是太后親女凌宜公主。
那些小姐們也知自己不過是來陪襯的,便舌燦蓮花,直將公主誇到了天上去。太后聽了,更是喜得無可無不可,對太妃道:“現在的這些年輕孩子真是個個都好,哀家看也看不過來,愛也愛不過來。”
太妃知道太后雖然有擡愛自己女兒的意思,但其實還是爲了弄得熱鬧些,以寬慰她母子分離之意。她感恩太后好意,自然也得說幾句。
張太妃便道:“娘娘生養了個好女兒,真真叫人羨慕!哼,八成是來扎咱們這種生不出女兒的人的眼罷!”
太后聽了,笑得越發開心,道:“你那兒子也是好的,這會兒王妃也娶了,等到生了孫子,哀家纔是真真羨慕你呢!”
太妃想到這一頭,又露出了個笑容,老姐倆不管年輕時如何鬥氣爭寵,這老了老了竟能坐在一起親親熱熱地說話,好似親生姐妹一般,也算是後宮佳話了。
要說這賽巧,是真簡單,也是真難。要說它簡單,便是穿針引線,任哪一個尋常人家的姑娘都做得。要說它難,它可要求一口氣穿過七根針,那針眼細如芥子,正午當空都未必看清,更何況現在是藉着這溶溶的月色,當真不容易。
太后怕公主她們眼睛受累,便在周圍多多地點上了燈,待到燭火通明的時候,賽巧便正式開始了。
只聽主持賽巧的李公公一聲令下,公主和世家小姐們便開始穿針引線。月色燭光下,那上下翻飛的銀針閃閃發光,真叫人眼花。
李公公慌忙跪下,楚皇制止了他,道:“是兒臣不讓人通報的,禮儀繁複,免得攪了太后娘娘的雅興。”
“正是呢!你這一來都沒聲兒了。”太后竟順着楚皇的話半鹹不淡地埋怨了他兩句,“哀家這裏還有幾個孩子——”說着揚起手指,對着那幾個公侯小姐,“你一來都拘手束腳了。再有,論理這幾個孩子你也不該隨便見的。”
那幾個小姐聽了,更是坐立不安的,當場就想回避了。
楚皇冷冷笑道:“無妨,這幾位妹妹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太后娘娘這裏開夜宴,兒臣怎麼可以不來呢?”
太后娘娘聽了,斜弋着眼,支使陳嬤嬤給楚皇添了張椅子,又道:“好了,都上來喫飯罷。”這便開了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