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衆人全都沒有見過的架勢,也許這麼多年以來,在這宮中,也沒有多少人見過這架勢
在這麼個昏慘慘的冬日黃昏,慎刑司的太監們幾乎齊齊出動。日落前的微光將他們高大魁梧的身影映成了剪影。
像黑色的影子,更像醒不來的夢魘他們在瑤華宮內巡視一週,將所有的人都拖了出來,連小廚房裏的廚娘都沒有遺漏的。
上到常嬤嬤、劉一保,下到在廊下掃地的小少使、看守宮門的小太監,沒有一個人躲得了。
有幾個小少使和小太監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別是那幾個守門的小太監、廊下灑掃的小少使,還有小廚房裏的廚娘,他們平日裏都沒有怎麼見過寧硯泠。
今日只聽說德嬪娘娘出了事,至於是什麼事更是一概不知,就稀裏糊塗地和衆人一起,一路被拖到了廊下的院子裏,直摁在地上。
那三五十個慎刑司的太監們將瑤華宮上下的人裏裏外外圍住,他們人人手裏都執了一根碗口粗的刑棍。那硃紅色的刑棍一頭紅漆斑駁,似乎沾染了斑斑點點烏黑的陳年血跡。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慎刑司的人還是認得的,這個架勢也約莫能看明白今天是都要交待在這裏了。
有幾個膽小的小少使已經開始嚶嚶哭泣了,餘者若非抖得和得了瘧疾一般,也是神情恍惚,眼神木然。
劉一保萬萬沒想到,自己原本只想拖沈嬤嬤下水,出了這口惡氣。沒想到竟然累得滿宮上下一起送了性命,只待楚皇一聲令下,他們便要葬身此地了
到了這個生死關頭,沈嬤嬤含怒帶恨,眼神怨毒地狠狠剜了劉一保一眼,低聲喝罵道:“狗雜種我就是變了厲鬼也絕不饒你”
“哼”劉一保一聲冷哼,道,“難道我今天還活得成麼老鬼見小鬼,咱們黃泉路上再分勝負罷”
“好囉嗦”慎刑司的首領太監不耐聽他們鬥嘴,“一個個死到臨頭了還只管嘴硬”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劉一保身邊,高高地舉起了那刑棒,只等楚皇發令,便要打他一個腦漿迸裂
“我,我不要我害怕”突然有個小少使受不住,發出刺耳的哭叫。
這會兒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廊上點起了昏慘慘的燈,照亮的只怕是他們的輪迴之路
“陛下,這是幹什麼”房門突然打開,夜色下,景後的面色尤顯蒼白。即便長廊上點起了一串燈火,映照在她的雙頰上,也只是火光,不見血色。
楚皇冷若冰霜,並不回答。小春子只得硬着頭皮將方纔的事情說了一遍,景後聽了點頭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今次不過杖斃幾個奴才,論理妾身也不該多言。”
“可是”景後的眼裏漸次充盈起淚光,“可是,如今德嬪妹妹在頭裏,生死不知陛下在這裏要殺她宮裏的人,能叫她安心麼”
楚皇的面上本沒有什麼表情,他在這一日內突遭鉅變,幾乎將所有柔和的情感都消磨殆盡。否則,也不會如夏桀商紂,竟下令將瑤華宮上下盡數杖斃。
這話約莫戳中了楚皇心中的痛楚,他的面色和景後一般蒼白。
景後便趁勢對慎刑司的首領太監道:“罷了,你們回去罷。”
那首領太監沒料到難得今日慎刑司全員出動,本以爲可以做一次內起居注中留名之大事,卻叫景後給化解了。
他只得悻悻地擺了擺手。最終,慎刑司的太監們收起了刑棍,都告退了。
景後保了瑤華宮上下一命,那些小少使小太監自不必說,磕頭直如搗蒜,一面喊道:“謝皇后娘娘”
就連老資格的常嬤嬤,太后派來的沈嬤嬤,對着景後也不住地叩謝。
在這些人中間,恐怕心情最複雜的就是劉一保了。一死一生,不過片刻分毫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今日救了瑤華宮上下的,竟然是景後
他一直看不透寧硯泠和景後的關係,因而對景後是又充滿戒心,又處處提防。他既感激景後三番兩次地出手救寧硯泠、救寧家。可是對於景後救寧家時提出的交換條件,他又暗自不滿。
而今,這樣一些複雜的情緒雜糅在一起,他卻不得不跪地對景後道:“謝皇后娘娘”
這句話當中究竟夾雜了幾分真心,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景後卻神情恍惚,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她免了這些人的禮,叫他們都下去。
自景後從房裏出來,楚皇內心便升騰起一陣不安。他想問,卻又害怕聽到答案。
終於,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德嬪如何了”
“不好她現在很不好”景後彷彿是強弩之末,強撐半日就等着楚皇的這句話。她伸出手抓住了楚皇的臂彎,這才勉強支撐着沒有倒下。
幾個時辰滴水未進,她的紅脣乾涸到乾裂。楚皇看着她的臉,這是一張憔悴摻雜着疲憊的臉,眼中是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倘若她死了,那該怎麼辦”景後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向楚皇求助,“倘若她死了,那該怎麼辦”
“不會的,她不會死的。”楚皇的語氣竟是如此柔和,他像是在安慰景後,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皇后累了,去休息罷。”
楚皇一邊說,一邊從自己的臂彎上摘下了景後的手,他握了握那隻手,便招來了小春子。
小春子得令,又喚了凌公公來,兩人一道攙扶着景後下去休息。
衆人都走了,房門口只剩下了楚皇和劉一保。楚皇此時已經管不得那麼許多,他直接上去推開了門。
門裏頭的小醫官這會兒都在內室,忙亂中竟沒有人攔他。楚皇一路走,直走進了內室。
這是什麼情形呵他目光所觸及的竟是成片刺眼的殷紅從牀鋪上瀰漫開,被浸透的寢衣,女醫們沾染鮮血的雙手
在鮮血的映襯下,是寧硯泠那張格外蒼白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