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能這麼說？她是自殺，來之前喝了那麼多農藥，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再說了，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紅雨爲什麼自殺？天天喫喝玩樂不務正業，除了吵架就是打架，除夕夜你們還打人家，現在反倒訛上醫院了，你還要不要臉？”崔會計反駁道。
“什麼？怎麼就成了我逼死的了？你哪雙眼看到了，你哪雙耳朵聽到了？我是打了她，但那也是有原因的，是她臭不要臉，手腳不乾淨，你們看看她幹得好事，你們看看，”章偉越說越激動，直接甩了一臺手機到了會議桌子上，聲討着，“你看她瞞着我們借了多少錢？多少錢？不知道從哪裏學的，下了幾十個軟件，從網上借了整整五十萬的高利貸，這得還到何年何月？這輩子能還清麼？還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說完，章偉兩眼就有些發紅，聲音開始哽咽，昨日妻子剛剛服毒自殺，今日竟然風傳起是自己逼死的，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感到冤枉的事情麼？
好意外，衆人齊齊吃了一驚。
沒想到，紅雨之死還有這種內情。
五十萬，還是高利貸，在城市裏這點錢可能不算太多，但在村裏這個數額就有點驚人。
也對，窮苦沒錢可以去賺錢，夫妻不和可以提起離婚，也只有遇到這種邁不出去的坎兒，遭遇到這等令人心驚乃至絕望的困境，纔會帶着肚子裏的孩子共赴黃泉。
人死如燈滅，魂亡債也消。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會議室中，變得一片肅穆、一片安靜，對於紅雨之死都不好再說些什麼。
良久，張院長才打破了會議室中的平靜，沉靜而認真地說道，
“章偉，人死不能復生。紅雨之死，醫院作爲搶救一方，甚至比你心情還要沉重，還要無奈，但她實在是喝得太多，來的太遲，一心求死，你們應該也知道她喝的是3911和百草枯，都是劇毒。我可以負責任地對你說，醫院在搶救過程中，真的沒有失誤，但我們非常同情你家的遭遇，可以給你們1萬元的人道主義賠償，你們也莫要再鬧了，好好地把紅雨安葬了吧。”
“一萬，一萬，紅雨，你聽到了麼？你的命就值一萬……”章偉猶自轉不過彎來，哽咽着，似是在呼喊着紅雨的魂魄一般，他眼睛又開始發紅，情緒有些激動。
“不是一萬，而是五十萬的高利貸。”卓峯趕緊提醒道。
“五十萬的高利貸，呵呵，五十萬的高利貸……”卓偉呼喊着，“不就是五十萬麼，紅雨，我給你賺回來，呵呵，呵呵……”
“章偉別激動……”張院長勸道，有事好好商量。
“……”
討價還價中，雙方都亮了底牌，劃了界限，章偉在等章子善回來，張院長在等父子倆的回話，卓峯看得心裏不是滋味，悄悄地退出了會場，抽出一根菸，吸了起來。
“小峯，給我也來一根。”卓天成說道。
“爸，醫院這種事兒很多麼？”卓峯問道。
“不少，唉，光去年醫院就鬧了七八次這種事兒，最多的一次賠了十萬元，還不是人命，一年光這種事兒就賠了幾十萬，現在醫院工資都發不了了，這都欠了大半年了。所以說，這次醫院就是想賠，估計也沒多少錢賠。”父親接過煙，一邊吸着一邊平靜地說道，說出的話語則有些觸目驚心。
“工資都發不了？這麼嚴重？那，員工們還肯幹？”
“不幹？難道讓醫院關門歇業，把病人們拒之門外？”
卓峯無語，這又不是私人醫院，是鎮級的地段醫院，開門關門也不是員工自己說了算。
“回家喫飯吧，有空去章偉家看看，都鄉里鄉親的，你們還是同學，誰家出了這事兒也不好受，記得上禮。”
“那個，知道，好吧……”
唉，剛剛被張院長借自己的手把醫鬧攆走，也不知道再見章偉，對方是個什麼態度。
又略略思索了下，卓峯叮囑道：“爸，下次協調會，我還去。”
“那個，好。”
再次回到奶奶家的時候，餃子已經喫過了，母親王嵐留了一碗給卓峯，卓峯喫着碗裏的餃子，看着在院子裏或追逐打鬧，或談笑風生的親友們，心裏也不知道是啥滋味。
“怎麼了？小峯，是不是你爸他們醫院又出什麼事兒了？”知子莫若母，看卓峯喫得沒滋沒味的，王嵐開口問道。
“沒啥，剛開了一次協調會，估計還要再開一次。”
“噢，沒事就好，別瞎想，家裏的事兒少操心。我先回去了，等下卓辰他們放炮，你看着點。”
“好，好。”
一下午就這麼過去了，晚上喫過晚飯，老家天冷，卓峯早早地就鑽了被窩，一打開微信，蘇夢琪依然沒有回信，想起她最近的反常，卓峯這心裏就有些揪得慌，傅紅雪回了個問候，估計都忙着過年。
閒得無聊，就開始看新聞，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12點鐘，時間過得真快。
昨夜就沒睡好，今夜就開始發睏，卓峯結束了聊天，躺下開始睡覺。
可，偏偏這時候睡不着了，閉上眼，卓峯不知道怎麼地腦袋裏就想起了卓偉那哀怨、悲傷的聲音：“一萬，一萬，紅雨，你聽到了麼？你的命就值一萬……”
卓峯這心裏，一個勁兒地就有個聲音，呼喊着，好奇着，一個普通的農婦怎麼會接觸到2這麼高大上的東西呢？到底是誰，又是如何導致紅雨一步步走到了自殺的道路上？那麼，又如何才能避免此類悲劇的再現呢？
任誰也不想再聽到諸如此類的人間悲劇。
手一欠，卓峯隨手就把這事兒報給了梁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