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黃鸝鳥的叫聲傳進來,是清脆的,悅耳的。
可是黎晏的神色很複雜。
魏鸞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了。
她很難想象——這個人遠在京師,惦記着齊州,惦記着她,知道她在宋宜手上吃了虧,爹和大哥都不在,沒人給她主持這個公道,更沒人能替她出這個頭,章氏和魏子衍只會欺壓她,越發縱着宋宜肆無忌憚的,他應該很揪心,恨不能立時趕回齊州來護着她。
後來太后壽誕過了,他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一入了齊州,便直奔宋家,誰的面子也不看,抓了宋宜就來了他們家,只是爲了給她出這口氣而已。
但是眼下……
魏鸞幾不可聞的嘆了聲氣:“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也不敢忘懷,只是實在不想再追究了。”她一面說着,一面斜着睇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宋宜,“宋大姑娘一向是心高氣傲的人,殿下這樣拿了她到我們府上,又叫她跪着回話,也足夠了。”
黎晏眸色明暗幾變,最終是把視線落在了魏子衍的身上。
他眯着眼,把魏家這位二少爺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冷不丁的嗤笑了一聲:“子衍啊,你對宋大姑娘,一向還不錯?”
魏子衍心頭突突的,眼皮也跟着跳,總覺得黎晏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有些駭人。
這話其實問的不妥,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壞的是姑娘家的名聲。
魏鸞大概明白了黎晏的意思,抿了脣角就嘆氣,這回毫不掩飾的,重重的嘆息聲,徑直入了黎晏的耳中。
黎晏面色微變,到底是轉了話頭:“行吧,既然二姑娘都這麼說了,本王沒什麼好追究計較的。”他目光掃過宋平章,“宋老爺,心疼孩子,也該有個度,什麼玩笑開得,什麼玩笑開不得,孩子小,沒分寸,你總該有這個分寸纔好,我瞧着,等過些日子,魏老爺和子期回了齊州,你少不得還要登門致歉纔行。”
宋平章一抹腦門上的汗,頻頻點頭:“自然是要的,這個自然是要的。”
黎晏好似懶得再與他們多說什麼,擺了擺手:“那宋老爺就帶孩子回去吧。”
宋平章便忙告禮,又一邊謝他的寬容,給了宋寧一個眼神,叫她扶着宋宜起身,父女三人就要往屋外退。
可是宋宜好似有所不甘,走兩步頓一下的,凶神惡煞的模樣回了頭直勾勾的就盯着魏鸞瞪。
然則她到了嘴邊的話,叫宋寧一緊她手腕,就全都收了回去。
宋寧低聲勸了兩句什麼話,魏鸞沒聽真切,反倒是宋宜低呼的那一句——這分明就是你……
自然了,宋寧心眼子夠用,腦子轉的也快,就沒叫宋宜把一句話說囫圇了。
魏鸞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卻有了變化。
果然,宋宜會在百花宴上跟她動手,且動的莫名其妙,這主意不是宋宜自己的,是有人在背後攛掇慫恿。
她原本就懷疑是宋寧,但也只是猜測,今兒個聽宋宜這話裏的意思,還真是宋寧這小丫頭。
這一向嫉妒她,面上卻不敢露,趁着她爹和大哥還有黎晏都不在,攛掇着宋宜針對她,反正出了事,也是算在宋宜頭上的,到時候,坐收漁利的就是她宋寧。
魏鸞嗤了聲,這一聲又正好鑽入了剛邁出門檻的宋寧的耳朵裏。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魏鸞,二人四目相對時,她一怔,旋即挪開了視線。
做賊心虛。
魏鸞眼底的冰渣聚攏,須臾又破碎開,那份寒涼,迴流至於她心頭,一切,也不過她自己清楚罷了。
黎晏和魏子衍說了些什麼話,她沒聽,也沒心思去聽。
一直到黎晏反覆的叫了她,她纔回過神:“什麼?”
脫口而出的反問,叫她自己也愣了下,面上閃過尷尬:“方纔走了神,殿下說什麼?”
黎晏臉上無奈一閃而過:“我是說,剛回來,惦記着白雲居的菜,叫人去準備了一桌,二姑娘賞個臉嗎?”
魏鸞先去看魏子衍:“二哥?”
魏子衍一臉的五光十色,因爲黎晏滿是警告的眼神已經丟了過來,他忙擺手:“既是殿下開口請你,你去便是了,殿下又爲你的事奔波跑這一趟,你且去吧,也不敢叫殿下破費,合該咱們家請殿下這一桌菜。”
他話音落下,魏鸞眼底的譏諷就傾瀉而出:“看二哥說的,殿下難道還缺這一桌菜的銀子了嗎?”
魏子衍差點兒讓口水把自己嗆到,猛咳了幾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咱們府上的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至此黎晏才愈發篤定,魏鸞今天這麼輕易的放過宋宜,和魏子衍脫不了干係,不然她也不會順勢挖坑埋汰魏子衍。
他無意與魏子衍多客氣什麼,也實在是打心眼裏看不起魏家這位二少爺,便兀自起了身:“忙了這麼半天,本王也餓了,二少爺不必相送。”他起了身一面往外走,路過魏鸞身旁時,把腳步一收,比了個請的手勢,“請二姑娘先行。”
魏鸞與他是心照不宣,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施施然站起來,衝着魏子衍行了個平禮,便大搖大擺的出了門去。
因黎晏的不客氣,魏子衍連送他出門的機會都沒有了,雖然氣的牙根癢,但架不住人家是正經八百的王,拿他有什麼法子呢?便自己生了一場悶氣,再也不提了。
卻說那頭黎晏與魏鸞一路出了府,魏鸞四下裏張望了一番,扭了臉兒去看他:“原本是套了車的,但從莊子上回來,趕車的小廝拉了馬去喫草,車也卸了,殿下總不是想叫我徒步走到白雲居吧?”
黎晏假模假式的退半步,拱手就與她做了個禮:“自不敢勞動二姑娘。”
他直起腰,順手一指:“可否入得二姑娘眼?”
魏鸞順着他指尖兒方向望過去,噗嗤一聲就笑了:“你就害我吧,你的車,我敢坐嗎?”
她笑的真心實意,黎晏一顆心跌回肚子裏,臉上纔有了真切的笑意:“一輛車而已,有什麼不敢坐的,走,你坐着,我替你駕車。”